”
沈易差點讓魚噎死,讓他氣了個倒仰,壓低聲音怒道:“我大老遠地來替你發愁,你就拿這幅見色忘義的嘴臉相待,顧子熹,總算明白何為日久見人心了。”
顧昀:“……”
軍中一幫血氣方剛的漢子,有能考到天子堂前的翰林出身,也有入伍前大字不認識一個的尋常武夫,趣味各有高低不同,互相開起玩笑來葷素不忌,私下里常有些上不得臺面的葷話——有些原本正常的,被他們一編排,也能引來無數猥瑣的聯想。
顧昀:“你怎麼那麼下流?”
沈易先是一愣,仔細回味了一下方才自己最后一句無心的話,反應過來,確信顧昀此人已經沒治了,吼道:“你才下流!”
長庚本來在門口和王伯說話,聽見里面咆哮,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又嚷嚷起來的沈將軍,囑咐道:“上回宮里送來的枇杷膏還有嗎,一會給沈將軍拿一碗來,我怕他喊壞了嗓子。”
顧昀好整以暇地翹著二郎腿往旁邊一坐,捏著油紙包里的小黃魚吃,等沈易怒氣漸消,他才忽然道:“行了,季平,我知道你心里煩,雖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但你要不喜歡盡可以不娶,管是誰家的女兒?沈家宗族再盤根錯節,管得著我玄鐵營的人麼?”
沈易呆了片刻,神色沉郁下來:“我不是怕,只是……”
顧昀點點頭,自小一起長大的世家公子,彼此的難處不必明說,也心知肚明。
“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家里嬸娘與祖母議論我爹,說他如何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在欽天監里領閑差,跟一幫僧僧道道的鬼混。
”沈易微微嘆了口氣,“我父輩三人,大伯腳有殘疾,仕途難行,我爹又是那個不著調不愛鉆營的性子,那些年全靠三叔一人獨撐……那年我辭去翰林入靈樞院,祖父知道了險些厥過去,想將我逐出家門,是我爹跟三叔頂著不孝的罪名護著我,當時家法都請出來了,祖父一時失手,三叔為了護著我,挨了一鞭子,他平日里周旋于眾人之間,本就殫精竭慮氣力不繼,當場被我祖父打出一口血來,從那以后身體就每況愈下,不到三十五,人就沒了——我那時候毅然離京,跟你從軍,也是為了這個。”
為了愧疚,為了不用回家看人臉色……也為了自己掙出一把功名來給眼高于頂的家族看看。
鐘鳴鼎食之家,外人看來多少錦衣玉食羨煞人,誰身在其中誰知道里頭的諸多無奈。
“有時候就是覺得沒意思,”沈易道,“忒沒意思,幾回生死掙命,掙出個人模狗樣來,回家掀開門簾,等著你的還是那一套,除非斷絕六親,逐出家門,否則永遠都得被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擺布……唉,我就隨口抱怨,你也別往心里去,這都不是大事,跟你們家的事比起來,我家那真是一點雞毛蒜皮。”
顧昀笑道:“都是閑愁。”
“可不是麼,”沈易自嘲笑道,“你看見鐘老將軍上的折子了嗎?里面除了軍情,還詳奏了江北災民形狀之凄涼,這還是夏天,說話就入秋,倘若再不能將人安頓下來,不知怎麼過……朝不保夕,也就是我們這些尸位素餐的,還在為自己后院那點事發這些沒著落的閑愁。
”
他說完,幽幽地嘆了口氣,兩人各自沉默片刻,顧昀忽然道:“明天將鐘將軍的折子拿給我看看,倘若時機合適,早朝時候呈上去,真是聽他們吵夠了。”
沈易一愣,安定侯的態度全權代表軍方,這麼多年沒在內政上表過態,這回是要站在軍機處……雁親王背后了嗎?
正這時候,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長庚插話道:“不必,義父,些許小事,哪就需要你親自出面了?”
沈易見他來,忙撤下方才坐沒坐相的姿態,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道:“王爺為蒼生社稷殫精竭慮,我們這些只會花不會賺的敗家丘八也是想略盡綿薄之力。”
長庚笑道:“沈將軍哪里話,眾將士浴血在前,才有我們喘息倒手的余地,運河沿岸設廠一事牽涉眾多,你們牽涉其中反而容易恒生枝節,我還擺得平,放心吧,保證在天寒地凍前安頓好。”
如今的雁親王早已經不是雁回鎮上的懵懂少年了,國家危亡必有挑梁之人,他年紀雖輕,手掌軍機處的一身沉穩威儀卻已經盡在周身,三言兩語宛如閑聊,經他嘴里說出來,卻仿佛擲地有聲。
沈易恍然想起來,自從雁王接手軍機處,他們要錢來錢,要糧來糧,一批一批的火機鋼甲一點也不猶豫地往前線送,倘若不是他們自京城來,知道朝廷是怎麼一個千瘡八孔的熊樣,大概還得納悶,怎麼日子比戰前還要寬裕些?
沈易正色抱拳拱手道:“無論如何,末將要替邊疆數萬將士謝謝王爺。”
長庚笑道:“沈將軍說得哪里話,都是應當應分的……再說義父都已經謝過了,是不是?”
顧昀:“……”
這小王八蛋!
長庚從他手中抽出油紙包,柔聲道:“零嘴解解饞吃兩口就算了,多少節制點,待會還有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