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天,邊疆都聽到了風聲。
“子熹!”沈易把馬韁繩往親兵手里一摔,直接闖進帥帳,剛要說話,卻見顧昀鼻梁上夾著個鉑金琉璃鏡,就知道他又沒吃藥,只好將下面的話咽了回去——顧昀近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只要不見外人,便越來越不怎麼吃藥了,好像打算當一個心境平和的瞎眼聾子。
沈易剛抬起手。
顧昀便道:“不用,你說就是,我也練練唇語。”
沈易嘆了口氣:“……吏治改革的事聽說了嗎?”
唇語顧昀是會看的,但這些年一直依賴藥物,身邊的人又都會為了照顧他而打手語,弄得他有些生疏了,得慢慢習慣,他反應了一會才弄明白沈易指的是什麼,顧昀眉心緩緩地皺了起來,緩緩點點頭。
“雁王殿下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搞下去不怕人以后說他是貪官佞臣之始嗎?就算能解一時燃眉之急,以后怎麼辦?有家底的名門望族就算了,天下寒門士子不把他的脊梁骨戳碎了嗎?你說他獨掌軍機處,本來就樹大招風容易遭嫉,我真是……”
沈易一番話說得滿懷憂慮,他一憂慮嘴皮子就快得仿佛小雞啄米,上下翻飛,直把顧昀看得眼暈——大半沒“聽”懂,但是最后一句看明白了。
沈易:“將來他打算怎麼收場?”
顧昀沉默了下來。
沈易:“子熹,說句話。”
“不能再打下去了。”顧昀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答道。
沈易:“……”
他重重地長嘆一口氣,懷疑顧昀方才是根本沒“聽”見他碎碎叨叨地說了些什麼,心道:“練唇語,練個屁,練我的嘴皮子還差不多。”
沈易正打算交換溝通方式,顧昀便自顧自地接道:“先前我有些太急躁冒進了,被人炸一下也是活該,好在這邊有驚無險,但我這幾天想了好多……加萊熒惑不是西邊這幫窩囊廢,那頭恐怕要打幾場硬仗,咱們現在恐怕沒有一鼓作氣家底——得從長計議。
”
沈易一愣:“你是打算……”
“我這一頭就把朝廷拖累得團團轉,”顧昀低聲道,“該休養生息了。”
☆、第77章 噩夢
隆安八年初夏,西域諸國實在抵擋不住,收攏殘兵,開國門,聯名向宗主國上投降請罪書。
古絲路入口處,西域諸國第二次與大梁代表坐在一起,被迫議和。
對手下敗將,顧昀根本懶得出面,只派了沈易全權代理。
沈易帶著大梁的苛刻要求前來——先是要敲一大筆金銀,其次,要在西域各國建大梁駐兵所,監控屬國,自此以后,除樓蘭是盟友外,其余屬國皆不許備一件火機鋼甲,包括輕裘在內,全部銷毀,最后,大梁要求,屬國需將每年開出的紫流金中七成以上納貢與大梁。
這條款沈易自己念一遍都覺得牙疼,簡直是刮骨三分,諸國代表當即也是一片哭爹喊娘。
首次談判破裂,顧昀隔日便帶了三百重甲夜襲已經投降的西域殘兵營,炸得天上人間一串大地紅,人為地替他們完成了合約第二條的主要內容,并公然宣稱,其他兩條不答應沒關系,他立刻帶人屠城。
屠城這事有傷天和,一般只有北蠻人才這麼干,大梁軍中很少有這種風氣,但西域人擔心顧昀嫉恨那一炸之仇,懷疑他什麼事都干得出來,剛開始尚且硬挺,等顧昀令人轟開城門的時候,談判桌上的聯軍代表終于慫了。
幾經討價還價后未果,三天后,“樓蘭新約”簽訂,在顧昀重兵威懾下,各國首先以最快的速度清剿了國內戰備,隨后又叫苦不迭地拼湊出一年挖出后還沒來得及用的紫流金。
五月底,顧昀和沈易自西域秘密押送紫流金回京。
一場大雨洗刷了京城的街頭巷尾,細碎的槐花落滿了長街。
吏治改革之事風聲大雨點小,所有人臆想中將會導致的亂局奇跡般地沒有出現。
首先世家門閥都不傻,就算對雁王變著法地從他們口袋中挖銀子有所不滿,但心里也明白,相比自己,那些個科舉出身、渾身上下搜羅不出幾兩銀子的窮翰林才是最恨這政策的,犯不著由他們來替人家做這個出頭鳥,所以剛開始,這群人個個躲起來準備看笑話。
不料這事也真邪門了,除了了幾個冥頑不靈的老酸儒站出來說了幾句“體統”不“體統”之類的鬼話,朝中竟連個水花都沒翻起來。
長庚先是上書拿下了皇帝,將他對烽火票的更長久的設想上呈李豐,來龍去脈寫了個分分明明,有技巧地隱瞞有技巧地夸大,最后給皇帝畫了一張大餅——假以時日,烽火票從上至下推行,能將天下民間金銀悉數收歸國庫,民間買賣全屏票據即可,票據多寡由朝廷酌情裁定,再不會出現民間金銀充斥積灰、國家危難時國庫無錢可用的局面。
李豐先前覺得雁王有些想法過于離經叛道、不成體統,這時才發現,此人并非是不成體統,簡直是要將“體統”二字踩在腳底下。
昔日有始皇帝收天下之兵以鑄金人,今日就出了個斂天下之財的雁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