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嫂聽說,很想替你張羅一二,我多嘴問一句,若你中意,皇兄替你做了這主,如何?”
這門親事非但好,簡直是太好了——大學士方鴻雖已致仕多年,但滿朝要員有一多半要拜他為座師,膝下三子,個個出息得很,更有一位剛接任了戶部尚書,自元和年來,世家門閥,隱隱以方家為首。
長庚的臉色卻一瞬間變得極難看。
李豐長眉一挑,問道:“怎麼?”
長庚轉身掀衣擺跪下,臉繃得死緊,只是不吭聲。
李豐奇道:“你這是做什麼?”
長庚一言不發,跪著不吭聲。
李豐再怎麼親切也是皇帝,見他這樣,臉色也撂了下來:“看不上就說看不上,你堂堂親王,誰還能逼你的婚不成?擺臉色給誰看?”
“臣弟不愿意,”長庚給他行了個大禮,聲音都不對了,“長嫂如母,皇后娘娘一片愛護之心被臣弟辜負,皇兄還是治我的罪吧。”
李豐皺眉道:“因為什麼?你是聽說了那姑娘什麼不好,還是另有心上人?這里沒外人,不必避諱誰,盡管說就是。”
長庚目光在西暖閣內一掃,固執著不肯吱聲,眼圈微紅。
李豐當然不是為了給雁王找一樁好親事,他也萬萬不會看著方家與雁王結姻,這樣虛情假意的提起,其實是方才的試探還沒完,也沒想到會激起雁王這麼激烈的情緒,當下起了幾分好奇,一揮手叫內侍撤出殿外候旨。
西暖閣中只剩下兄弟兩人,李豐道:“這會能說了麼?”
長庚對他深施一禮,沒吭聲,卻先緩緩解開朝服衣領。
李豐吃了一驚,整個人站了起來:“這……”
雁王那年輕的胸口上布滿了陳年的舊傷疤,最觸目驚心的便是一處燙傷,離咽喉很近,細細的一條,像是被著著的燒火棍抽的。
“還請皇兄恕臣弟御前失儀之罪。”長庚低聲道,帶出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豐大驚過后隨即反應過來,呆了好一會,才放柔了聲音,低聲問道:“是當年那個蠻族女人嗎?”
長庚臉色青白一片,伸手把衣服緩緩歸攏好。
那城上拉弓、一箭射死東瀛賊首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著,他垂下眼低聲道:“雖因一人之過而惡視天下人乃是懦夫行徑,但……”
他咬了咬牙,話音不由自主地斷了一下,一揖到地:“方家姑娘蘭心蕙質,該有個終身所托,臣弟性情古怪,實在不喜人近身,什麼婚事……皇兄往后還是不要再提了。”
李豐愕然道:“這是什麼話,堂堂親王,豈有一輩子不成親的道理?”
長庚面無表情道:“那麼皇上不如卸下臣王爵,放我與那些個野僧人浪跡江湖?”
李豐:“……”
雁王看著是光風霽月、知書達理,實際小脾氣不少,而且犯起脾氣來也不疾風驟雨、摔杯子摔碗,就一句話“我撂挑子不干了,愛找誰找誰去”。
李豐氣結,拿他沒辦法,當即發了一通火,讓雁王滾出去,雁王二話沒說滾了。
內侍有眼色地一路小跑跟上來,屁顛屁顛地問道:“王爺,回軍機處嗎?”
雁王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回家一趟,幾乎就是住在軍機處的。
長庚卻一頓之后,目光有些茫然地散亂出去,似乎站在原地發起呆來,內侍不敢打擾,只好大氣也不敢出地在旁邊站著。
“……不,”長庚低聲道,“回家。”
長庚身上那些陳年的舊傷疤,連顧昀都沒給看過,他一直以為那會像一段不可觸碰的歲月,可是沒想到今時今日,居然成了他從李豐那里拖延周旋的工具。
馬車轆轆走過京城寬闊而四通八達的青石板路,閉目養神的長庚突然睜開眼。
有一天這些都會變得不可收拾。
有一天他會比現在還要不擇手段。
但他總覺得自己心里并不難受,因為一步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來的,早就想好了,沒什麼好后悔的。
一路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安定侯府,他誰也沒驚動,東西也沒吃,徑自來到顧昀那無比整潔簡單的臥房中躺下,閉上眼,好像被子上都還有清淺的藥香。
半個多月之后,朝堂上無數扯皮爭辯之后,隆安皇帝最終駁回了雁王關于“首批購入烽火票的百姓按著金額大小予以加官進爵”的荒謬提議,只許諾給商會,未來等局勢穩定,會開通軍隊護衛的商路,使其免受盜賊匪徒侵擾,此時購入過烽火票的可以直接憑此票獲得入會資格,不必繳納會任何費用。
而又過了一個多月,一條震驚朝野的法令自上而下實行——將烽火票作為文臣吏治考核的重要指標。
一把所有人此時都沒有看見的刀鋒,緩緩地露出形跡來。
這法令一出,舉世皆驚——大梁朝廷并不虧待官吏,俸祿不算低,但官場上人情往來,花銷也大,特別到了元和先帝年間,國力在武皇帝的鐵血開拓下曾經空前強盛了那麼幾年,奢靡排場已然隱約有蔚然成風的態勢,此時又鼓勵官員為了前途購入烽火票,靠國家俸祿能有幾個錢?
將來豈不是鼓勵貪污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