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再退一次嗎?
那親兵急喘了口氣:“大帥令你立斬龜茲國國王于兩軍陣前,將人頭掛在旗桿上,破釜沉舟,玄鐵營不留一兵一卒守城,直接出兵迎敵!”
沈易才聽了前半句,一顆懸在嗓子里快要卡出來的心重重跌落回腹中,乃至于后半句幾乎沒聽清,破天荒地又讓那神經緊繃的親兵重復了一邊,這才揚聲喝道:“叛……咳,叛軍是強弩之末,秋后的螞蚱最后一蹦了,聽我號令,備戰!”
爆炸發生的一瞬間,顧昀被身邊一個重甲以身護住了。
那玄甲將士當場身首分離,顧昀短暫地暈過去片刻,被震出了一口血,一只耳朵直接就聽不見了。
醒來后顧昀顧不上其他,第一反應就是敵人要借此機會反撲——西域各國兩次叛亂,與大梁的深仇大恨一兩代人之內是解不開了,眼下被一日千里的玄鐵營所懾,終于知道怕了,這大概會是他們的最后一擊。
何榮輝肝膽俱裂地將顧昀從重甲身下拖出來,顧昀半個身體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電光石火間,他周身潛力爆發,心下起伏了無數個念頭,一把抓住何榮輝的胳膊,將斬俘迎戰的命令傳出去,而后他仿佛燒盡了最后一點力氣,斷斷續續地道:“一干軍務現由沈……季平暫代本帥職,不可聲張……”
何榮輝差點哭了。
顧昀耳畔嗡嗡亂響,一時什麼都聽不清楚,自然也察覺不到別人的悲聲,只是喃喃道:“封鎖消息……今日之事,膽敢泄露一個……一個字,軍法處置……去傷兵所請陳姑娘來……唔……”
顧昀說到這,胸口一陣劇痛——舊傷顯然還沒來得及好利索,此時又添了新彩,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嘴里卻還不閑著:“慢、慢著!讓傳令兵一定確準雁王車駕離開后,再去叫陳姑娘,先不要告訴她這里出了什麼事,秘密請來,務必……”
他說不下去了,拽著何榮輝的手一時無力地垂下,何榮輝嚇了個半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見那鼻息雖然微弱,但好歹還在,何榮輝這才倒氣似的喘了幾口,彎腰把暈過去的顧昀抱起來。
沈易遠遠地與紅著眼的何榮輝對視了一眼,打了聲呼哨,怒吼道:“斬龜茲國王,兄弟們,隨我踏平叛賊!”
西域聯軍自知拼不過玄鐵營,倉皇撤退途中便合計出了一條毒計,安排精通易容的西域死士暗算顧昀,此時聽見爆炸聲,還以為得手,精神大震,正打算一舉拿下絲路口,誰知還未追至古絲路大關,便正面遭遇了傾巢而出的玄鐵營。
那一聲爆炸似乎徹底激怒了這群黑壓壓的鐵戰神,龜茲國統帥本以為逼退玄鐵營便可以迎回國王,不料一抬頭見國王的腦袋高懸旗桿上,跟旌旗一起蕩悠悠,活像一把打了結的寒磣流蘇,龜茲統帥“啊”一聲直接跌下馬去。
為首的玄鐵將軍臉上扣著鐵面罩,黑壓壓的玄鐵輕重甲下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仿佛怕敵陣看不清旗上掛了個什麼,那將軍在獵獵風中一擺手,一個輕騎回手將割風刃卷成了一朵花,割斷了旗桿上一根繩子,龜茲國王人頭落地,一路滾出去,龜茲國統帥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國王的人頭,與那光溜溜的一顆腦袋大眼瞪小眼片刻,終于忍不住“嗷”一嗓子,在兩軍陣前嚎起喪來。
這一嗓子仿佛是玄鐵營的號角,下一刻,重甲整體動了,主帥身披輕裘,端坐馬背上,將手中割風刃舉起,豁然下劈,方才鴉雀無聲的兩萬黑烏鴉人與馬一同舉步,將喊殺聲也壓抑在那隆隆的腳步聲里。
西域官兵大駭,除了顧昀,玄鐵營中哪個將領敢做主先斬后奏,直接殺龜茲國王?
難道顧昀竟然沒死?
看這架勢,他們非但沒能炸死顧昀,反而激怒了玄鐵營。
這一宿,沙海被血,玄鐵重甲對上西域戰車,退敵于古絲路外二十里,西域聯軍反擊不成,再次潰散,玄鐵營一路窮兇極惡地追殺至西域諸國境內,斬敵首近萬,屠盡龜茲貴族。
陳輕絮剛把帶著捷報回京的雁王車隊送走,還沒來得及從喜極而泣的激動中回過味來,兩個玄鷹就直接飛到了西北傷兵所:“陳姑娘,大帥請您去一趟。”
顧昀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有人要強行掰開他的嘴喂藥。
周遭亂七八糟的什麼也聽不清,顧昀輕喘了一口氣,感覺心肺燒著了似的一陣劇痛,活活要把眼淚疼出來,他尚且沒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想道:“這是快死了嗎?”
這念頭甫一冒出,顧昀便狠狠地咬住牙。
“不行,”他心道,“加萊熒惑還活著,江南尚在淪陷,我死不瞑目。”
這股子狠仿佛一劑雞血,直接從他心口打進去,顧昀一激靈,倏地醒了過來。
正給他喂藥的沈易撬不開他的牙關,急出了一身冷汗,此時突然感覺顧昀牙關一松,竟能自己吞咽,頓時大喜過望,連聲叫道:“子熹!子熹你睜眼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