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沈易冷笑道,“你把刁民想得也太好了,就算地里沒事做,良民大多會找些小買賣,或是學一門手藝,總不至于活不下去,這群流竄在中原蜀中兩地的流民本就是一些閑漢混混,被有心人組織起來,除了騷擾蔡將軍,就是專門做那打家劫舍的買賣,蔡將軍那邊一追他們就跑,稍微平靜點了還會回來。我聽說他們除了打家劫舍,還有條規矩,倘若誰家出了成年男人跟著他們造反,這家就不必再受這幫賊人侵襲,妻女姊妹也能得以保存,不必時時擔心被搶走。”
“……”顧昀道,“慢著,你這說法我聽著耳熟,這不跟大梁徭役制度一樣嗎?軍戶不繳稅。”
沈易忍無可忍道:“大帥,你到底是哪邊的?”
“好好,稍安勿躁,”顧昀道,“這麼一來當土匪的不是越來越多麼?不但‘免稅’,有個隊伍跟著,還好歹能躲避戰亂,頭頭是誰?”
“聽人說是個看著挺嚇人的老土匪,干這一行好多年了,一身刀疤,臉還被火燒過,自稱是一條‘火龍’。”沈易嘆了口氣:“那你看怎麼辦,我們快馬加鞭辛苦兩天繞過這波暴民,直接去蔡玢西北援軍駐地嗎?”
顧昀背著手在原地溜達了片刻:“內憂外患交加,料理一點是一點,前有虎狼,后面不能有后顧之憂,擬一封折子,上報軍機處,說我們要在此停留三五日。”
京城之圍解困后,李豐便當機立斷裁撤了尸位素餐的左右二相,之后又為了方便調度,效仿前朝官制,設立了“軍機處”統領六部,啟用了一批患難中見真章的文臣。
軍機處里常年半夜三更也燈火通明,江充推門進去的時候已是三更,汽燈如晝,雁親王卻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一根筆。
江充本不想驚動他,親自接過內侍懷里抱著的折子,揮退下人,自己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不過他畢竟是個文官,不怎麼會隱藏聲息,長庚還是被驚動了。只見平日里八面玲瓏的雁親王睜眼的一瞬間,眼底竟有紅痕閃過,好像一抹殺氣騰騰的兇光,驀地涌向面前的人。
江充反應未及,后脊梁骨上的冷汗一下就下來了,仿佛被猛獸的殺氣鎖住的兔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長袖刮倒了長庚的筆架,筆架頓時應聲而塌。
長庚這才清醒,瞬間就風卷殘云地將方才的殺機收攏回去,站起來道:“不礙事,我來收拾。”
江充心驚膽戰地看向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累糊涂看錯了,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方才是被夢魘住了嗎?”
“沒什麼。”長庚若無其事道,“壓住胸口的緣故……臉色不好看嚇著你了吧,我稍微有點起床氣,方才一時睡迷糊了,差點沒弄清自己在哪。”
他這麼說了,江充也不好再問,總覺得雁王殿下這起床氣的氣性有點太大了。
長庚將碰倒的筆架整理好,這才問道:“怎麼,寒石兄有什麼事嗎?”
江充回過神來,在他對面坐下:“為了王爺昨天朝會上說的向民間發‘烽火票’的事,朝中雜音不小,一來朝廷向百姓借錢,此時前所未有,這樣一來不是昭告天下說我國庫空虛麼?朝廷顏面何在?”
長庚似乎還不太清醒,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掐著自己的眉心,聞言笑道:“半壁江山都沒了,就很有顏面嗎?”
江充:“還有人提出到時候朝廷還不上錢來怎麼辦?國庫那個家底,王爺也是知道的。”
“把還錢的期限岔開,后續可以補發第二批、第三批,拆兌開就好了,周轉得過來,”長庚道,“第一批買烽火票的人可以適當給一些實惠,爵位、朝中虛職、特許令……都可以,最理想的就是此事如果推行開,民間可以以烽火票抵當銀兩使用。”
“倘若真是那樣,”江充猶疑道,“那些票子豈不是要滿天飛?到時候必然一錢不值啊。”
長庚:“朝廷緩過來就可以買回來,等緩過這口氣里,是還錢是繼續,是特赦機構還是專門頒布律法都是后話,”
江充又道:“還有人問,倘若將來民間有人做假,拿著假的票子來找朝廷要錢怎麼辦?”
長庚被這話氣笑了:“這事問靈樞院去,這種細枝末節也要拿到軍機處來說嗎?明天我們要不要說說如何規范馬桶規格?”
江充苦笑起來:“話是這個道理,御史臺殿下也知道……除了吵架也沒什麼正事,聽說正連夜寫折子參你胡作非為呢。”
長庚嘆道:“說一千種道理,現在也只是戰時解燃眉之急,不然還能怎麼辦?是在滿城流民身上抽重稅,還是把皇上的行宮拆了拿去賣錢?有問題的可以在朝會上提,能回答的我當庭說,沒想好的我回去想想再說,這些人……”
這個朝廷就是這樣,有一小撮人負責辦事,剩下大部分人負責拖后腿找茬,將來倘若事成,則算是有賴于自己思慮周全,萬一事不成,那就是“當年為什麼不聽我的”。
這還不算,還有各懷心機與利害關系攪混水的,下絆子的,想辦點事比登天還難……無怪所有人都知道“兼聽則明”的道理,史上最多的卻還是獨斷朝綱的帝王和權傾朝野的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