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晨:“大、大哥?殿下!”
長庚充耳不聞。葛晨眼看著一道流矢沖著長庚打過來,而他竟也不知躲閃,忙魂飛魄散地上前一步將他拉開,不過區區兩步路,長庚的眼睛紅得竟仿佛能滴出血來。
葛晨倒抽一口涼氣,心道:“壞了,侯爺不會出事了吧?”
葛晨從小就不缺決斷,當機立斷伸手做刀,斜劈在長庚的脖子上,將他劈暈了。
這一天,歷來四平八穩的皇城經歷了有史以來最血腥的一戰,天子以身為旗,將軍死于戰火,所有人都到了孤注一擲的地步,終于在城墻坍塌之際,等來了援軍。
這支援軍的經歷與成分都復雜得一言難盡,統領是西南提督沈易,隱退多年的鐘老將軍出面替他壓陣,里頭還混著一小撮江南水軍——那是東海兵敗后,姚鎮收拾的殘兵。
西洋軍見大勢已去,被迫撤軍。
近四成的朝廷命官葬身于坍塌的城墻下,李豐的紅頭鳶徹底失控,沈易手里又沒有鷹,只好滿頭大汗地用白虹將鋼索射上欄桿,出動了幾十臺重甲,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將吊在半空的隆安皇上放下來。
北大營連同其統帥在內,幾乎全部歿于此役。
顧昀是被人從一輛西洋戰車下挖出來的,肋骨折斷了好幾根,剛開始幾乎沒有人敢動他,一碰就往外滲血。
最后鐘老將軍親自趕來看了一眼,撂下一句“他沒那麼容易死,死了我賠”,這才派了幾個軍醫,將他固定在木架上抬走。
整個皇宮搜羅出幾根千年老參,斷斷續續地吊了他三天命,幾次差點過去,終于等來了從關外千山萬水中趕回來的陳輕絮。
她跑死了數匹馬,抵京后不眠不休一宿,總算是從閻王那里搶回了一個安定侯。
顧昀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正是黃昏,眼皮只能隱約感覺到一點窗欞中透進來的光,可是還沒力氣睜眼,劇痛已經襲來。
沒死,但顧昀不怎麼慶幸,先暗自心驚起來——京城淪陷了嗎?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他迷糊中劇烈地掙動了一下,被人一把握住了手。
那人湊在他耳邊,似乎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說道:“援軍來了,沒事……京城沒事。”
熟悉的安神散味道包裹住他,顧昀的意識只支撐了片刻,便再次陷入昏迷。
這麼昏昏沉沉好幾天,顧昀才真正醒過來,藥效早就過了,他又是個聽不見看不清的睜眼瞎。
顧昀有些吃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見床邊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靠聞分辨出那是長庚。
他腦子里亂哄哄的,一堆問題不分析先后地涌入:北大營還剩下多少人?援軍哪里來的?誰的隊伍?西洋軍退至何處了?皇上怎麼樣了?
長庚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水喂給他,顧昀本能地抬手去摸索,不知牽動了哪處傷口,整個人疼得眼前一黑。
“好了好了,”長庚在他耳邊道,“沈將軍回來了,還有師父坐鎮,你少操點心,歇一歇吧。”
顧昀:“……”
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疼。
安定侯以前沒事就愛跟沈易顧影自憐一下,念叨顧家三代以內都沒有長壽的命,老覺得自己這種“多愁多病身”得“紅顏薄命”,沒料到這條狗命非但不薄,還怪硬的,這樣都沒死。
顧昀張張嘴,想叫一聲“長庚”,不料重傷后昏睡幾日,沒發出聲音來。
忽然,他的臉被什麼碰了一下,顧昀覺得一只手捧起了他的下巴,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地掃過他的嘴唇,說不出的曖昧繾綣。
長庚坐在床邊,倘若顧昀這會能看得清,就會發現長庚其實只草草披了半件衣服,頭發也散著,肩頸手臂乃至于頭上插得到處都是針,活脫脫是只溫文爾雅的刺猬,他木頭人似的僵坐在床邊,扭個頭都吃力得很,臉上一應喜怒哀樂的表情也都給針封住了,哭不出笑不出,只好保持著面無表情的狀態,當一個俊俏的大人偶。
而盡管這樣,他眼中仍有紅痕未褪。
幾日以來,長庚身上的烏爾骨幾次發作,陳輕絮迫不得已施針強行封住毒素,把他扎成稻草人。
稻草人用那半聾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地說道:“再有一次這樣的事,我真要瘋了,子熹。”
顧昀:“……”
他雖然沒聽見長庚上說了什麼,但嘴唇上的觸感卻提醒了他城墻上那件衰事,一時間顧昀簡直想哀嚎——誰能想到他還得活著面對這個啊!
于是就這樣,顧大帥自脖子以下僵成了一條頂天立地的人棍。
☆、第66章 亂世
一時沖動容易,沖動完怎麼收場,那就是個問題了。
倘若沒有京城這場大禍,長庚肯定不會做出那麼膽大包天的事,在這場戰亂之前,他甚至也沒對顧昀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奢望,否則也不會一躲四五年。
顧昀是他終身的慰藉,不過按著正常的發展,大概這輩子也就止于此了,他已經將心意剖白至此,顧昀也已經用他這輩子最柔和委婉的方式把話說開了,以長庚的自尊心,便絕不會再對他有什麼實質性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