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西洋鷹甲手持長炮往城上轟,那本該由戰車鐵臂護持的長炮后坐力極大,炮火這頭飛出,那一頭抱著長炮的人立刻就會被沖飛摔死。
這群西洋鷹甲群敢死隊一般,將長炮雨點似的打在了城墻內外,城墻當即塌了一半。
紅頭鳶被氣浪波及,搖搖欲墜,王國舅哭爹喊娘地抱住桅桿,被氣喘吁吁地爬上來的張奉函一把推開。
“皇上!”奉函公將朝服也脫了,手中抱著個魚肚,魚肚里晃晃悠悠的裝著紫得發黑的紫流金,險些被搖晃的紅頭鳶晃個大馬趴,旁邊一個侍衛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上前接住那危險物品。
奉函公:“皇上,彈藥空了,老臣依雁北王郡王殿下所托,現將城中所有現存紫流金運抵城門口,已著手下分批裝入……”
“皇上小心!”
“護駕!”
橫飛過來的炮火打斷了奉函公的話,正擦著李豐的紅頭鳶而過,紅頭鳶當即被炸掉了一個角,嘶啞地呻吟一聲,往一邊傾斜而去。
又一炮不依不饒地追至,正撞向紅頭鳶的腹部,方才經過重創的紅頭鳶已經失控,李豐的瞳孔在眾人大呼小叫中隨著炮火縮成了一個如針的小點。
譚鴻飛大吼一聲,雙翅驟然打開,黑翼垂天似的撲了過去。
在他抱住長炮的一瞬間,鷹甲催動了最快的速度,高溫與撞擊瞬間將這位一直對二十年前舊案耿耿于懷的玄鐵舊部炸上了天,連同那顆長炮一起,化成了一支一去不回的鉆天猴。
……幸未辱命。
城墻上收割了無數洋人性命的割風刃終于也打空了,長庚回頭看了一眼這不甚親切的京城,有一點可惜——在這里看不見侯府。
接著他揮手架起長弓,將鐵箭尖端蘸了一點火油,當空射向敵軍,火油高速穿過空中,在箭尖上著了火,流星般劃過——這是一個信號。
奉函公將袖子挽起:“紅頭鳶準備!”
除了李豐所在處,京城最后的十幾艘紅頭鳶飄然上城,像是一群身著錦繡紅妝的舞女,蓮步輕移至刀山火海上,載著紫流金,在空中與前來赴死的西洋鷹甲相撞。
皇天色變。
城墻上的長庚首當其沖,身上一點臨時掛上的輕甲根本擋不住砸下來的氣流,只覺一股大力敲上了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黑,噴出了口血,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那方才替他傳令的少年大叫一聲撲過來,企圖以身護住他。
城墻終于徹底塌了。
長庚不知自己暈過去多久,好半晌才漸漸恢復知覺,發現自己一條腿被卡在兩個報廢的齒輪中間,而方才保護他的小將士只剩下一雙臂膀,齊根斷在他雙肩上,人已經找不著了,成了他身上一雙鮮血淋漓的短披風。
長庚咬住牙,感覺周身劇痛尚且可以忍受,因為遠沒有烏爾骨發作的時候那麼難過。
耳朵里大概是出血了,遠近的聲音聽不分明,亂哄哄的,模糊極了。
長庚想:“子熹不服藥的時候,周圍對他來說就是這樣的嗎……也怪清靜的。”
城墻塌了,城破了嗎?
李豐還活著嗎?
對,還有顧昀……
長庚一想到顧昀,便再不敢繼續下去,生怕那兩個字抽走他所有的勇氣。他干凈利落地截斷思緒,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摸索到腿上鋼甲接縫處,將八道鎖扣挨個撬開,把自己往外拖去。
背后尚且有一支鐵箭,而長弓竟還未被壓碎,他還能再殺一個人。
只要這一息尚存……
就在長庚剛剛將腿抽出來,尚未來得及站起來的時候,他面前突然黑影一閃。
長庚躲閃不及,下意識地往后一仰頭,本能地將手中鐵弓抽了出去。
一只小小的木鳥掉落在他面前,被鐵弓當空劈成了兩半,腹中一團海紋紙掉落了出來。
長庚結結實實地呆住了。
隨后,這方才冷靜得可怕的雁北王突然渾身顫抖起來,那張輕飄飄的海紋紙攤在地上,他竟抬手撿了兩次也沒能撿起來,手哆嗦得五指幾乎難以合攏,他這才發現,胳膊上的鋼甲早已脫開,兩根手指的骨節已經脫開不聽使喚了。
他模模糊糊地聽見有人呼喝“援軍到了”,這本該是所有人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然而長庚心里并沒來得及醞釀多少歡喜,反而在震驚之后升起無法言喻的恐懼。
因為只有當他決然預備赴死時,才能短暫地將顧昀可能已經身化鐵水的事實放在一邊。
這計劃好的黃泉路突然橫生枝節,眼看硬是要將他阻在這一邊,長庚一時懵了。
“大哥!”他隱約聽見一聲呼喚,下一刻,一匹輕騎飛奔而至,來人正是闊別已久、風塵仆仆的葛晨。
葛晨飛身下馬,一把扶住狼狽不堪的長庚,顛三倒四地解釋道:“大哥,我我我接到你信的時候剛好在沈將軍那,可當時南疆……”
長庚半個字都沒聽進去,魔怔似的截口打斷他:“子熹呢?”
他話音含糊不清,葛晨一時沒聽清:“什麼?”
長庚用力揮開他的手,掙扎著站起來,不管不顧地往城外方向走去,他后背上不知被什麼所傷,一大片血跡順著衣服往下滴,而本人竟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