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顧昀低聲道,“等四更天。”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嚇人,好像一對見血開刃的神兵。
譚鴻飛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王爺怎麼算計的,真是……”
顧昀剛想說“他的老師是鐘老將軍”,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長庚便忽然在身后接道:“一天到晚精打細算練出來的。”
譚鴻飛:“啥?”
長庚看了顧昀一眼:“要攢嫁妝,好嫁大將軍。”
顧昀:“你們倆沒完了是吧?”
譚鴻飛那二百五“嘿嘿”地笑了起來,顧昀對這種專門負責“哪壺不開提哪壺”與“不遺余力為主帥心里添一磚堵”的狗東西簡直無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長庚那小子在他面前越來越無所顧忌了,顧昀當時在溫泉別院勸他“少背點包袱”,人家居然聽進去了,果然就給他“輕裝上陣”了。
長庚深知進退之道,拿顧昀開完涮,立刻往回找補道:“義父,我開玩笑,別生氣。”
譚鴻飛:“咱們大帥才沒那麼大氣性,我老譚這麼多年,就上回在宮里見他發作過一次……”
此言一出,連譚鴻飛都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訕訕地噤了聲。
顧昀臉上的神色登時淡了下去。
譚鴻飛憋不住話,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道:“大帥,那件事……”
顧昀截口打斷他:“告訴玄鷹準備!”
譚鴻飛牙關緊了緊,終于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長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吧。”
夜漸深沉,月色闌珊,啟明方興,正是破曉前最黑的時候。
雅先生白天一路行軍心驚膽戰,幾次三番擔心遭到顧昀的伏擊,驚怒交加,夜里安營也不敢放松,唯恐顧昀來了一路虛的突然來一次實的,一宿沒敢放心合眼。
眼看著長夜快過去,四下依然沒有動靜,雅先生這才實在撐不住,短暫地打了個盹。
不料他剛要睡實在,就聽外面炸營似的一聲巨響,雅先生整個人出了一身白毛冷汗,翻身沖出來,整個夜空都被點燃了。
“大人躲開!”
一簇帶著火光的箭矢從空中落下,雅先生被一個衛兵猛地推開,夜風烤熟了似的冒著熱氣,隨后喊殺聲起,兩隊玄騎黑旋風一樣地卷了過來。
“重甲頂住!”雅先生吼道,“不要慌張,中原人沒多少兵……”
他話沒說完,身后傳來一聲巨響,一排戰車神出鬼沒地奔襲擊出來,一時間飛沙走石,好不混亂。
雅先生是個挑撥離間、連橫合縱的好手,擅長陰謀詭計,卻并不是一個十分得力的陣前指揮,他太習慣深思熟慮,一旦敵人超出他的預期,他便很容易反應不及時,失去對下屬部隊的控制。
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涼意爬上了他的脊背,雅先生覺得自己仿佛是被蛇的殺意鎖住的青蛙,他驚懼回頭,只見一支鐵箭流星追月似的劃過夜空,直奔他面門。
雅先生已經來不及躲閃,千鈞一發間,他手下一個西洋重甲兵怒吼一聲擋在他面前,鐵箭竟然穿透了重甲厚厚的鋼板,從那甲兵背后露出一個險惡的尖來。
雅先生驚魂甫定地順著來勢方向望去,看見了一個站在玄鷹背上手持長弓的年輕人。
他鼻梁上夾著一個千里眼瞄準鏡,居高臨下地看了……不,睨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帶了毒。
雅先生的親兵立刻將長炮對準了空中玄鷹,那青年似乎是笑了一下,用一種“這個靶子不巧沒射中”的無所謂表情搖了搖頭,接著不慌不忙地縱身從五六丈的低空中一躍而下,與玄鷹一上一下地分開,剛好讓過那硝煙彌漫的一炮。
顧昀縱馬上前,一把接住從鷹背上直接跳下來的長庚,手中的割風刃在蒸汽的催動下卷成了一道看不見刀鋒的旋風,馬蹄高高揚起,割風刃橫掃一圈,“嗚”一聲不絕于耳的尖嘯,不知是誰的血珠濺在他眼角朱砂痣上,腳下一夾馬腹,戰馬轉眼已經跳出了戰圈——
顧昀用力長庚在身上摑了一下:“混賬,不要命了麼?”
長庚本想直接跳下去,快落地的時候用腳上的輕裘護腿對著地面加個速,緩沖而下,沒料到竟被顧昀橫插一杠,一時呆愣地看著顧昀近在咫尺的臉,胸口劇烈地震蕩了一下,差點沒坐穩,只好一把抓住了顧昀手腕上的冷鐵甲胄。
他的眼神一瞬間撕破了表面的平靜,熾烈得有如實質,顧昀沒好氣道:“看什麼?”
長庚勉強定了定神,將火焰似的目光收回眼皮下,干咳一聲道:“……該撒網了。”
顧昀將他往胸前一帶,回馬一聲長哨,所有輕騎立刻聚攏,卷毯子似的沖向敵陣,被天上玄鷹狂轟亂炸了一通的西洋軍直到這時才尾大不掉地開始整隊,雅先生怒吼道:“重甲開路,在后方撕開一條口子!”
后方的口子不必撕,北大營的戰車戰線故意留得十分單薄,稍一接觸,便仿佛不敵地退開,放這伙西洋軍撤退。
顧昀沖不遠處的譚鴻飛打了個手勢,玄鐵輕騎悄然而退,一群不講究的野狼似的,叼一口就跑,見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