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點點頭,感覺這個傷亡數量已經可以接受:“連將軍的功勞。”
長庚低聲道:“恐怕今天早晨朝會上就會開始有人想和談。”
“談不了,”顧昀道,“洋人昨天晚上現了那麼大一個眼,沒臉來和談,不把京城圍困到插翅難飛的地步,他們不會跟我們談的。”
……而那只是時間問題。
長庚沉默了片刻:“聽說前朝亡國之君曾經也被北蠻人兵臨城下,偷偷從密道跑了,倘若京城真守不住……”
“守不住也得守。”顧昀忽然道,“知道京西景華園麼?”
長庚一愣。
顧昀抬起食指豎在自己嘴唇前,做了個“噓”的手勢,沒再多說——京西景華園乃是一元和武帝年間建的避暑行宮,當年元和先帝不耐熱,每到夏天必定去景華園避暑,但李豐登基以后,吃穿用度卻一律從簡,連皇后宮妃的脂粉錢都減半,沒事從不去搞些圍獵、出游之類的排場事。
可是就這麼一個和他父皇完全不同的節儉人,卻將每年夏天去行宮的習慣保留了下來,偏偏去了又不是為了享受,宮里政務堆積,他通常早起披星戴月地趕過去,入夜之前還得趕回來,遛狗似的繞著京城轉一圈點個卯——別說避暑,不中暑就不錯了。
李豐這麼折騰,倘若不是有病,那只能是……景華園里有什麼要緊的東西,讓他必須時常巡視。
長庚何其敏銳,心里立刻冒出一個想法:四方守將都攙和過走私紫流金,那麼皇帝呢?時間倉促,他還來不及核對戶部和兵部的賬目……但以李豐那什麼都要抓在手里的性情,建一個紫流金私庫一點也不稀奇。
顧昀:“你大哥誰也不信,這也是我猜的,別和別人說。”
長庚皺了皺眉:“麻煩了……到時候李豐會求和嗎?”
顧昀失笑,搖搖頭:“別人來向他求和的話倒是有可能,唔……他應該也不會跑。”
長庚雙手背在身后,他一身的血污,頭天夜里沾在身上的泥水已經干了,整個人都顯得花花綠綠的,而年輕的雁北郡王就在花花綠綠中不緊不慢地邁著四方步,好像春來午后在御花園遛食,沉吟片刻,他淡淡地評價道:“也對,李豐不怕死,怕別的。”
顧昀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發現奉函公說得對,長庚真是什麼時候都顯得氣定神閑的,于是忽然問道:“你究竟什麼時候變成個慢性子的?”
“我哪里是慢性子,分明急躁得要命。”長庚笑道,“這其實還是跟你學的,我發現義父心里不痛快的時候,往往會假裝自己很高興,面上歡喜了,反過來也會讓心里好過很多,所以我每次發現自己特別浮躁了,就自己稍微拖一拖,確實能跟著一起安靜下來。唔,肝火太旺不利養生,容易……”
“……睡不好覺。”顧昀無奈地聽他說了不止一遍,已經能順口接上了,“你到底是有多在意睡覺這件事?還有我什麼時候心里不痛快了強顏歡笑過?”
長庚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一臉“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整隊撤軍。”顧昀有氣無力道,“傷病號先行,過不了多長時間,西洋人就反應過來了,我們來場伏擊。”
走了兩步,顧昀覺得疲憊不堪,不由自主地想起長庚方才那套不知跟哪個庸醫學來的歪理邪說,他便解下腰間酒壺喝了一口酒,將連將軍的割風刃背在身后,打了個呼哨。
戰馬聞聲小跑著奔到他面前,顧昀嘴里的呼哨聲調一拐,吹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自編小調,從地上抓起一朵黃澄澄的小野花,翻身上馬:“輕騎的弟兄們,上馬跟我走!”
顧昀手中捏著野花,本想順手將那花插在離他最近的長庚頭上,不料手一抬就碰上了長庚的目光,長庚的目光竟然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那表情仿佛是“你往我頭上蓋個紅蓋頭都行”。
顧大帥一哆嗦,愣是沒敢下手,將那朵花插在了頭大如斗的譚將軍頭盔上,深刻地闡釋了什麼叫“一朵鮮花插在了那什麼上”。
北大營一眾老兵油子哄堂大笑,玄甲輕騎打著呼哨隨著顧昀飛奔而去,一個個有樣學樣,南腔北調的口哨聲此起彼伏,顧昀在前面憤怒地吼道:“誰讓你們跟我學的,都快尿出來了!”
還別說,這麼一鬧,還真就挺解乏的。
此時,西洋海怪上——
雅先生狼狽不堪地走進艙門,迎面遭遇了教皇的親衛團團長。
“怎麼樣?”雅先生問道。
團長:“醒了,他正要喚您進去。”
混亂的海戰中,教皇所在的地方被一支吹火箭擦了個邊,剛好引爆了一架炮臺,巨大的沖擊力把他老人家當場震暈過去了,后續西洋海軍一遇到玄鐵營就狼狽得不行,和這也有很大關系。
雅先生大大松了口氣,大步走了進去,教皇額頭上敷了藥,滿頭的白發軟塌塌地散落在一邊,露出眼角幾塊不明顯的老年斑。
雅先生跪在地上,一腦門沮喪:“陛下,我很抱歉……”
床上的老人沒有睜眼,喃喃地開口說:“是顧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