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姚重澤呢?也死了嗎?”
長庚:“沒提,死的人太多了。”
顧昀嘆了口氣:“還有‘海怪’是什麼東西?”
長庚:“據說像一只大八爪魚,能潛伏在水里,浮起來像座山,能遮天蔽日,巨鳶跟它比起來,就像一只落在壯漢肩上的鴿子,身上還帶著無數只鐵爪,層出不窮地黏著成千上萬條小海蛟,尖端打開便能放出大群的鷹甲……”
長庚說到這里,話音微微頓了頓,修長的手指在戰報邊上輕輕點了兩下:“如果真有這麼個東西,一天至少要燒掉四五百斤的紫流金。”
顧昀看了他一眼,長庚微微搖頭,話音點到為止,將后半句隱了去——西洋人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恐怕不是來和他們打持久戰的。
“解決了江南駐軍,海上再無后顧之憂,大沽港水軍不是對手,下一步就是直逼京城,”顧昀將墻上的地圖扒了下來,“老譚,京中多少兵力可供調配?”
譚鴻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北大營有兩千重甲,輕騎一萬六,還有兩千車馬兵,戰車一共八十輛,每輛車上有三對白虹,頭尾各一個長短火炮。”
這點兵力逼宮差不多,對上西洋人預謀多年的傾力一擊,卻是太杯水車薪了,顧昀皺了皺眉:“御林軍呢?”
“御林軍不行,總共不到六千人,一多半都是花架子少爺兵,沒見過血。”譚鴻飛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鄭重地雙手捧起交給顧昀,“對了,這是皇上讓我帶來給大帥的。”
那東西用細細的宮綢包著,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面是什麼明珠寶玉,打開一看,卻是包了一枚面目猙獰的玄鐵虎符。
顧昀接過來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彎了彎嘴角:“這時候還給我干什麼,黃花菜都涼了。”
譚鴻飛不知該說什麼好。
顧昀隨手將玄鐵虎符丟給了譚鴻飛:“行吧,既然皇上拿了主意,你就按他的意思拿去寫調令吧,傳訊山東直隸兩地地方駐軍回防,解京城之困,再讓蔡玢騰出手來領兵增援……唔,先調著,調不來再說。”
譚鴻飛:“……”
一邊年老體衰的張奉函可沒有這些牲口們這樣硬的心腸,本就一路心驚膽戰,驟然聽出顧昀的弦外之音,老靈樞臉色登時煞白,忍不住問道:“大帥的意思難道是……勤王軍可能調不來嗎?”
長庚回道:“倘若戰報上的信息無誤,西洋人不可能隨身帶太多輜重——他們也打不起,若要一擊必殺,自江南登陸,必然分兵兩路,一路從海上走緊逼京城,一路自陸上截斷京城往四方通道,圍困我們……調令恐怕已經傳不出去了。”
奉函公險些當場抽過去,一屁股坐在旁邊,不住地倒氣。
長庚沒料到他這麼大反應,趕緊倒了杯水端到奉函公面前,手法嫻熟地在他后心處幾個學位上輕輕拍了拍:“您老鎮定一點,上了年紀的人盡量不要大喜大悲,不然容易中風……”
張奉函一把抓住他的手,差點老淚縱橫:“我的殿下,您是天生不知道什麼叫著急嗎?”
“奉函公稍安勿躁,我還沒說完,”長庚忙道,“之前義父下獄的時候,我擔心邊境有變,已經聯系了一些朋友。”
說著,他從袖中摸出一只木鳥。
“這種木鳥需要一種特殊的磁石引路,可在持有磁石的人中間相互傳信,他們之前收到我的信,眼下應該已經各自動身趕往各大駐軍地了,但愿來得及——如果京城當真被圍困,我可用木鳥傳信,由他們代為傳達,有玄鐵虎符和我義父私印,應該足以取信。
”
當長庚意識到離開玄鷹,各地漫長的通信會誤了戰事的時候,便開始利用臨淵閣,著手開始布置這樣一個巨大的通信網絡防患于未然。
譚鴻飛和張奉函目瞪口呆地看著長庚。
“都是雕蟲小技,倉促間我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長庚說道,“剛開始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可以應急用,長久不了,敵人一旦有所察覺,這玩意便不再安全了,隨便一顆小石子就能把它打下來。”
顧昀心里一時說不出什麼滋味,在牢里的時候,他不是沒擔心過長庚,眼下看來,就算當時由他本人來調動,也不一定能比長庚做得更好了。
不單即使保下了半個玄鐵營,還留了這樣一步活棋。
他唏噓感激欣慰之余,又覺得當年在侍劍傀儡面前都只會閉眼躲避的少年人不該長大得這樣快,是他沒照顧好。
可是當著外人的面,顧昀什麼感慨也不便發,只有淡淡的一句:“殿下考慮得周全。”
“走吧,老譚,跟我去北大營。”顧昀將門后掛的一個酒壺摘了下來,看了一眼天色,連甲胄也沒披,挑了一件蓑衣就大步走了。
長庚也站起來:“義父先走一步,我隨奉函公回靈樞院,清點后護送輜重過去。”
短暫的溫存和曖昧灰飛煙滅,兩人各自匆忙離開。
顧昀與譚鴻飛帶了一隊衛兵,疾馳出城,往北大營而去。
顧昀的蓑衣帶對了,方才行至半路,天邊隆隆不斷的悶雷突然搖身一變,化成了一道雪亮的閃電,凜冽的當空劈下,陰沉沉的天如裂帛般應聲而開,一場谷雨前罕見的大雨劈頭蓋臉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