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時他沒懂,而如今,二十年過去了。
“大帥,”顧昀迷迷糊糊地想道,“我大概……真的會死于這山河。”
……恍如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把顧昀抱了起來,給他喂了一碗水,那人實在太溫柔了,像是慣常照顧人的,一點沒灑出來。
然后他在顧昀耳邊低聲哄道:“子熹,喝了藥再睡。”
顧昀眼也沒睜,含糊地應道:“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后叫醒我,叫不醒就潑我一碗涼水。”
長庚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給他喂了藥,然后守在一邊。
顧昀似乎是身上不舒服,翻來覆去地折騰,被子快被他踹散了,長庚給他蓋了幾次,最后索性將他裹好抱在了懷里。
說來也奇怪,大概顧昀從小沒和什麼人特別親近過,這會感覺自己身后靠著人,便老實了下來,抱著他的人細心地給他調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陳姑娘配的安神散充斥在鼻息間,一只手恰到好處地拂過他的額間,手指不輕不重地反復按著他的額頭肩頸。
顧昀這輩子沒睡過這麼舒服的“床榻”,轉眼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靜謐的時間如流水一樣迅疾無常,眨眼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長庚瞥了一眼旁邊的座鐘,真是不舍得——既不舍得放開顧昀,也不舍得叫醒他。
可沒有辦法,兵禍迫在眉睫,放眼天下,哪還有一個能給他安睡的地方呢?
長庚只好狠下心來,彈指在顧昀的穴位上輕輕一敲,準時將他喚醒,自己起身去了廚房。
顧昀心里一直都是緊繃的,一碗藥一身汗下去,便將病氣活活壓了回去,半個時辰略作休整,等他醒過來,燒就已經退得差不多了,他在床上賴了一會,披衣而起,感覺自己算是活過來了。
身上好受些,他心也跟著寬了不少。
顧昀心道:“不就是一幫洋人麼?真那麼神通廣大,還耍什麼陰謀詭計?”
再不濟,他也還活著,只要顧家還有人,玄鐵營就不算全軍覆沒。
顧昀長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餓得前心貼后心,他痛苦地按了一下自己的胃,心想:“誰要是這時候給我熱倆燒餅,我就把誰娶回家。”
正想著,長庚端著一碗熱面湯進來了,熱氣和著香氣毫不客氣地撲面而來,顧昀的五臟六腑都饑渴得在肚子里轉了個圈。
他郁悶地跟自己反悔道:“這個得除外,這可不能算……”
不料這念頭一出,外面突然應景地打了個悶雷。
顧昀:“……”
長庚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退了,義父先過來吃點東西。”
顧昀默默地接過筷子,聽見“義父”倆字,忽然心里一動,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可惜這念頭只一閃就過去了,他沒能捕捉到。
顧昀:“你做的?”
“倉促間只來得及隨便下一把面。”長庚面不改色道,“湊合吧。”
顧昀頓時整個人都不太好,不知道堂堂“雁北王”把自己弄得這麼“賢惠”是要干什麼。
長庚卻仿佛看出他在想什麼,淡定地道:“要是亡國了,就把李豐一推,我去西北開個面館,也夠活著了。”
顧昀被一口面湯嗆住,咳了個死去活來。
長庚笑道:“我說著玩的。”
顧昀拿起一杯涼茶灌了一口:“好孩子,學會拿我消遣了,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長庚正色道:“當年在雁回,你突然要將我帶回京城,我就想跑來著,想著要麼去深山老林里當個獵戶,要麼找個邊陲小地方開個半死不活的店,夠糊口就行了,不過后來覺得自己不太可能有本事從你眼皮底下溜走,所以就老實了。
”
顧昀把菜扒拉到一邊,把底下的火腿撈出來吃了,還沒等他嚼碎,長庚忽然往椅子背上一靠,長長地舒了口氣:“義父你不知道,你一天不平安出現在我面前,我就一天不敢合眼,總算……”
顧昀面色淡淡地說道:“離平安還差十萬八千里呢——你跟我說說。”
長庚心領神會,知道他指的是沒在李豐面前說出來的事。
顧昀:“玄鐵營肯定是你撤回來的,要不然何榮輝他們說不定會打到最后一個人。”
“我仿了你的字。”長庚道,“把玄鐵營撤回到嘉峪關,又讓蔡玢將軍北上援疆,算時間,何將軍那邊告急的紫流金想必已經倒出來手了——這事不必讓李豐知道,反正他已經擬旨廢除擊鼓令了。”
顧昀眨眨眼:“你會仿……”
“都是些旁門左道。”長庚搖搖頭,“江南那邊我本來已經送信給師父了,不料還是沒趕上,另外我懷疑宮里有二十年前北蠻人留下的釘子,已經托人去查了,沈將軍那邊還沒消息,只怕不是會有什麼好消息。”
“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顧昀沉默了片刻,應道,“那老媽子命大得很,不會死的。”
長庚:“義父,西北來勢洶洶,但現在看來,一時半會不會有事,依你看,東海之禍后,京城能守住嗎?”
顧昀抬頭看了他一眼,那雙眼睛仿佛一對燧石,冷冷的,說不出的堅硬,又仿佛輕輕一碰,就能燃起火花來。
房中只有他和長庚兩人,中間隔著一碗面,顧昀便沒說什麼場面話,實打實地說道:“那要看我們能不能撐到有援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