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庚:“眼下中原四方起火,兵馬已動,糧草卻未行,未免再出現補給周轉不靈,臣弟請皇兄開國庫,將紫流金全部下放,此其一。”
“對,你提醒朕了,”李豐轉向戶部,“立刻命人協調……”
“皇兄,”長庚不徐不疾地打斷他,“臣說的是全部下放——非常時期,擊鼓令已成掣肘,將軍們爪牙上還帶著鐐銬,皇兄難道要綁著他們上戰場嗎?”
這話換成任何一個人說,都是十足的冒犯,但不知為什麼,從雁北王嘴里說出來,就讓人生不出什麼火氣來。
方才被撂在一邊的胡光忙道:“臣附議。”
不待李豐開口,戶部那邊已經炸了鍋,戶部侍郎朗聲道:“皇上,萬萬不可,此時下放紫流金確實解燃眉之急,可臣說句不中聽的,萬一曠日持久,今天日子不過了,往后怎麼辦?寅吃卯糧嗎?”
御林軍統領大概很想把侍郎大人的腦袋揪下來,好好控一控里頭的水,當庭反駁道:“賊寇都已經打上門來了,諸位大人滿腦子里居然還是精打細算的過日子,末將真是開了眼界了——皇上,燃眉之急不解,我們還談什麼‘長此以往’,萬一四境被困死,光靠我朝境內那仨瓜倆棗的紫流金礦,掘地三尺也長久不起來啊!”
胡光生怕插不上話似的,又臉紅脖子粗地跟著嚷嚷道:“臣附議!”
長庚一句話還沒說到該如何退敵,先引爆了一場大吵,他自己反而不吭聲了,耐性十足地靜立一邊,等著他們吵出分曉。
李豐腦仁都快裂開了,突然覺得自家滿朝“棟梁”全都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雞毛蒜皮,上下格局加起來不如一個碗大,倘若全都發配到御膳房,沒準能吵吵出一桌錦繡河山一般雄渾壯闊的新菜系。
“夠了!”李豐爆喝一聲。
周遭一靜,長庚適時地接話道:“臣弟話還沒說完,其二,皇兄要做好收縮兵力的準備。”
此言一出,群臣再次嘩然,天子之怒也壓不住下面的沸反盈天,有幾個老大人看起來馬上準備要去以頭觸柱了。
李豐眼角一跳,一口火氣沖到了喉嚨,勉強壓下來沒沖長庚發,他憋氣似的皺起眉,低聲警告道:“阿旻,有些話你想好了再說,列祖列宗將江山傳到朕手中,不是讓朕割地飼虎的。”
長庚面不改色道:“臣弟想請皇兄摸摸腰包,我朝現如今傾舉國之力,能撐得起多大的疆土?這并非割地飼虎,而是壯士斷腕,當斷時不可不斷,恐怕要等中毒已深、全境被洋人打得七零八落時再斷了。”
他那背論語一樣平淡的語調好像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澆到了李豐頭上。
長庚沒抬頭看皇上的臉色,兀自接道:“其三,王大人說得不錯,眼下西北有玄鐵營坐鎮,縱然損失慘重,尚且能堅持,迫在眉睫的是東海兵變,洋人一旦北上,北大營戰力堪憂,遠近援兵皆被牽制,未必來得及趕到,到時候皇兄打算怎樣?”
李豐一瞬間被他的話逼老了十歲,頹然良久,他終于開口道:“宣旨……去將皇叔請來。”
長庚聽見這道旨意,眼都沒眨一下,既無歡欣、也無怨憤,仿佛一切都是應當應分,情理之中的。
祝小腳大氣也不敢出地應了一聲,正要前往,長庚卻忽然開口提醒道:“皇上,天牢提人,只派祝公公宣旨,未免兒戲。”
他已經本能地不信任李豐身邊的任何內侍,包括這個名義上一直暗中幫著顧昀的人。
李豐有氣無力道:“什麼時候了,還在意這些虛禮——江愛卿,你替朕跑一趟腿。”
祝小腳邁著小碎步跟上江充,不禁遠遠地看了長庚一眼。
他是宮里的老人了,當今大梁滿朝文武,數得上的王侯將相,沒有他不熟悉的,唯獨這個雁北王,從小被顧昀嚴絲合縫地護在侯府里,長大后又“不務正業”地四處游歷,鮮少露面,除了混在一眾人里上朝聽證,他甚至不怎麼單獨進宮,頂多逢年過節的時候跟著顧昀一起來請個安……所有人幾乎都對他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意味著變數。
江充和祝小腳馬不停蹄,出了宮直奔天牢,人快到了的時候,祝小腳突然想起來,掐著嗓子道:“不對啊,江大人,侯爺要進宮面圣,穿著囚服成何體統呢?要麼我馬上叫人瞧瞧今年新做的一品侯朝服,去取一件來?”
江充正一腦子國破家亡的悲憤,陡然讓那老太監一嗓子吊回了魂,哭笑不得道:“祝公公,什麼時候了,您還惦記這些雞零狗碎,我……”
他話未說完,便見一人策馬而來,轉眼行至眼前,下馬施禮拜上,正是侯府的家將統領霍鄲。
霍鄲利索地一抱拳:“江大人,祝公公,小人乃是安定侯府家奴,奉我家殿下之命,給侯爺送上此物。”
說著,雙手碰上了一套朝服和盔甲。
江充心里一動——雁北王雖然一看就是個細致人,但至于瑣碎到這種程度麼?
那位殿下在防著誰?
天牢中的顧昀正百無聊賴地拎著那肥耗子的尾巴讓他蕩秋千,察覺到背后的風向不對,他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去,模模糊糊地看見外面闖進來三個人影,為首一人行走如風,似乎還穿著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