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公,”顧昀忽然叫住他,低聲道,“多謝了,但是傘還是拿走吧。”
祝小腳一愣。
顧昀道:“我跪一跪,等皇上消氣了就好,你是皇上身邊的人……別讓他多心。”
他話說得含糊,祝小腳卻也聽明白了,老太監嘆了口氣:“侯爺跟皇上吵架的時候要是也記得這麼謹言慎行,哪至于喝這口西北風?”
祝小腳也走了,顧昀呼出一口白氣,百無聊賴,便細細琢磨起長庚在護國寺里跟他說過的話——東海蛟禍與西南兵變,恐怕并不是出于偶然。
慢慢的,顧昀琢磨出了一條隱隱的線路。
魏王在東海布兵,打算以海戰作為突破口。
顧昀當時拿下東海叛軍,幾乎未廢一兵一卒,與其后續掀起的浪潮相比,此事簡直是“頭輕腳重”。
滿朝上下因此鬧得沸沸揚揚,江南水軍被從上到下大清洗了一番,皇上一度傾靈樞院之力,想要造一支海蛟,這也使得四方駐軍的軍費越發緊張。
更大的影響是,東海蛟禍直接催生了限制民間長臂師的“掌令法”與收攏全國兵權的擊鼓令——后者指向了顧昀本人,現在回想起來,隆安皇帝也并不是無端向他發難,恐怕是當時他在江南的動作沒能瞞住皇上的眼線。
而擊鼓令的出臺,立竿見影地激化了各地駐軍與朝廷的矛盾,也正是傅志誠一案的源頭。
顧昀身在西南,人在局中,因此也更清晰地感覺到了那只攪混水的手——有人刻意挑起山匪與傅志誠之間的矛盾,又借著那蠢貨蒯蘭圖的手將其激化,掐著時間在顧昀面前爆發,然后將南疆山匪與傅志誠一起當成一份大禮,經玄鐵營的手,打包送給了遠在京城的皇上。
隆安皇帝會驚恐地發現,他限制住了境內的紫流金流通,卻還有來自境外的。
顧昀突然想起來——為什麼他和沈易在樓蘭那麼長時間明察暗訪,都沒能找到那個傳說中的“樓蘭寶藏”,皇上派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密探,不過區區幾天,就敢上書說將情況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究竟是那密探太過神通廣大,還是有人刻意引導?
雪越下越大了,顧昀狠狠地打了個寒噤,他身后,一枝寒梅被大雪折斷,一聲脆響落在地上,摔了個香消玉殞。
長庚被雪斷殘枝的動靜驚醒。
顧昀徹夜未歸,他和衣等了半宿,靠在床頭迷糊了片刻,全是光怪陸離的噩夢。此時天光渺渺,長夜未央,窗欞卻已經被落雪映得慘白雪亮,長庚忽然起身打開房門,正好見王伯一路小跑而來。
“王伯慢點,”長庚叫住他,“什麼事?”
朔風中老管家跑出了一腦門熱汗:“殿下,宮里傳出來消息,說昨天侯爺不知怎麼頂撞了皇上,皇上龍顏大怒……”
長庚瞳孔驀地一縮。
片刻后,一騎千里馬趁夜從侯府后院離開,頂著風雪往護國寺的方向去了。
第二天沒有大朝會,隆安皇帝本不必起太早,不過肝火太旺,一宿也沒睡好,起來也是頭昏腦漲。
祝小腳見狀伶俐地湊過來,替隆安皇帝按起太陽穴,邊按邊道:“皇上,了癡大師上回送來的那卷天竺香有清心安神的奇效,上回您點了不是也說好嗎?要麼老奴再給您用一點?”
李豐“唔”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大師還在宮里嗎?”
整個正月,護國寺方丈了癡大師都住在宮里,一方面給大梁祈福,一方面為篤信神佛的隆安皇帝講經。
祝小腳忙道:“在呢,聽說大師早就起來做早課了,風雨無阻的,老奴看著皇上眼皮有些發紅,想是心里有火,要麼把大師宣過來念念經、靜靜心?”
李豐笑罵道:“混賬話,了癡大師乃是當世高僧,你當他唱小曲的嗎?”
祝小腳連忙賠笑著打了自己一個嘴巴:“看老奴這張嘴,見識短淺,又惹笑話了——不過老奴雖然不懂,但每次聽著了癡大師的木魚聲一響,就覺得心里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呢。”
他這麼一提,李豐確實意動,想了想,應道:“那就勞煩大師跑趟腿。”
祝小腳應了一聲,飛快地吩咐下去了,默不作聲地服侍皇帝洗漱更衣,李豐忽然問道:“顧昀呢?”
祝小腳一直想提沒敢提,聽他問起,忙道:“回皇上,侯爺還在暖閣外跪著呢。”
李豐似乎是低低地哼了一聲,神色淡淡的,祝小腳也不敢再提,只是暗中希望老和尚這個看著就不靠譜的救兵能有點用場。
沒多長時間,了癡大師就來到了西暖閣,他眼觀鼻鼻觀口地施施然而過,仿佛根本沒看見殿外的雪人。
然而也不知這護國寺的老和尚給隆安皇帝灌了什麼阿彌陀佛迷魂湯,他進去不過片刻,祝小腳就一路帶風地跑了出來,先是趾高氣揚地宣旨道:“皇上有旨,安定侯御前失儀,目無君上,暫扣帥印,責令其回府閉門反省,罰俸三月。”
顧昀一愣。
祝小腳忙沖他使了個眼色。
顧昀:“……臣領旨謝恩。”
祝小腳一拍大腿,吊著嗓子招呼一邊的內侍:“看看這幫不長眼的猢猻!還愣著,快把侯爺扶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