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皇叔怎麼還多心起來了,”李豐笑道,“朕又沒有說你和挖私礦的宵小有聯系,不過此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顧昀深吸一口氣,勉強按捺住,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李豐:“此時說來話長,去年九月皇叔就帶人前往南疆了,你不在的時候,樓蘭國向留守的玄鐵營將士求援,要圍剿一伙沙匪,當時參將邱文山派兵前往,后來大獲全勝,捕殺沙匪百十來人,還救出一伙被沙匪扣住的天竺客商。因為這伙客商手里有我大梁的通關文牒,邱將軍便按制將他們護送到西口驛站——不料驛站卻發現這伙商人的文牒是假的。”
李豐心情好得不得了,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下,仿佛要刻意吊人胃口似的,不料一回頭,卻只見顧昀神色莫名凝重地聽著,沒有一點要追問的意思,皇帝也不由得有些氣悶。
他便只好沒滋沒味地接著說道:“按律,偽造通關文牒者應轉交都護所調查處置,西北都護一查才知道,原來這些天竺人竟不是商隊,是一伙紫流金黑市上的‘金斗子’!”
“金斗子”就是走私紫流金的亡命徒。
“也是恰好,朕的密使剛到西域,腳還沒落定,便被這一伙‘金斗子’撞在了手里。據這伙賊人招供,他們本來在北大關外的私礦里活動,是最近剛得到了一張‘藏寶圖’,標記了樓蘭國地下有大量的紫流金礦,方才來碰運氣。你說這件事奇不奇,朕居然比樓蘭人自己都先弄清楚了他們地下有什麼。”
顧昀驀地想起四年前抓住的那伙沙匪,汗毛都豎起來了。
那一批沙匪早已經被他和沈易秘密滅口,之后顧昀不止一次派人暗訪樓蘭國,既沒有找到所謂的“紫流金礦”,也沒再碰到過類似的事。
不料幾年過去,就在此事漸漸被他拋到腦后的時候,竟以這種形勢被翻了出來!
而且……為什麼下令出兵的人是邱文山?
邱文山是玄鐵營一位主管布防的參將,并不怎麼接觸商路的事,否則換一個有經驗的人來,斷然不會在沒有核實文牒真假的情況下就直接將人轉交西北都護所——西北都護所直屬中央,一旦轉交,玄鐵營將無權過問后續事宜。
顧昀帶走了沈易,可三大營督騎都在,當時人都去哪了?
顧昀:“臣斗膽請問陛下,沙匪進犯是什麼時候的事?”
李豐道:“去年年底,怎麼?”
顧昀勉強笑了一下:“沒什麼,只是臣有些奇怪,西域沙匪肅清已久,為什麼又突然冒出頭來?”
他的頭更加疼了起來,好像被長庚用針灸壓制住的藥勁又翻上來了——是了,年底古絲路入口上有萬國大集,玄鐵營要增派人手護衛,北疆押運的歲貢過西北往帝都轉運,通常也會借調一部分玄騎……人都被支出去了。
為什麼偏偏趕上這時候?
為什麼西北都護所前腳剛查出的“金斗子”,隆安皇帝的密使后腳就到,連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而且中間種種,為什麼事前事后他沒有接到一點消息?
顧昀腦子里一時亂成一團,在四季如春的暖閣中驟然有點喘不上氣來。
李豐道:“西域沙匪平時逡巡在大梁境外,你們非接到求援也不便出兵,確實不好和他們周旋。
朕今天特意將皇叔找來,不是想問那邊有幾個沙匪,而是想交給皇叔一件重要的事。”
顧昀抬頭看著他。
李豐目光如火:“朕的密使現在已經微服深入樓蘭境內,恐怕八九不離十,樓蘭地下的確準有一個罕見的紫流金礦……皇叔明白朕的意思嗎?”
顧昀的心緩緩地沉了下去,一字一頓地說道:“恕臣愚鈍,還請皇上明示。”
李豐拍了拍他的肩膀,顧昀身上仿佛永遠也暖和不過來一樣,隨時隨地都像一塊寒冰里凍了三天的石頭。
“我與皇叔交個心,眼下我大梁的內憂外患,皇叔是知道的,”李豐嘆了口氣,說道,“朕心甚憂,午夜夢回無處可訴,身上壓著這樣一副江山不容易。”
顧昀謹慎地琢磨了一下措辭,委婉地說道:“皇上日理萬機,乃是萬民之望,千萬保重龍體。臣不通政務,但這幾年看著古絲路一點一點建成,每年都更活躍一點,西北的大商人都開始往外走,中原百姓從來勤懇,臣想多不過三五年的光景,這一點繁華就能擴散到大梁全境,到時候……”
他說辭委婉,但李豐也不傻,當然聽得出其中的拒意。
隆安皇帝本來興致極高地招來顧昀,不料他連句逢迎拍馬的好話也沒有,一開口就是一盆涼水了下來。
“顧卿,”李豐突然換了個稱呼,不客氣地打斷他,“你確實不通政務。商路通商往來,這幾年確實在賺錢,但你能保證一直這樣下去嗎?買賣人的事,你說得清嗎?朕倒是不知道,安定侯除了能上陣殺敵外,竟也懂商市往來之道了。
”
顧昀知道,聽見“顧卿”兩個字,他就應該立刻閉嘴領旨,該干什麼干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