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說法竟與顧昀的搪塞之辭不謀而合。
長庚追問道:“什麼毒?”
了然搖搖頭:“殿下師從陳姑娘,應該知道蠻人的毒物連陳家都束手無策——那毒物霸道得很,中此毒箭者相繼在幾天之內周身麻痹而死,可是偏偏對孩子的效果卻要慢上許多,當年陳老先生連夜從山西趕到了北疆駐地,不眠不休兩天一宿,用陳家的金針絕技保住了小侯爺的命,但之后視力和聽力也嚴重受損。”
長庚微微皺起眉:“北疆……”
如果此事是北蠻死士做的,沈易那句“他們那樣毀你”又怎麼解釋?
難不成真的只是喝多了胡說?
就在這時,一個小沙彌突然進來報:“王爺,了然師叔,安定侯來了。”
☆、第48章 驚覺
了然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安定侯有一天會大駕光臨護國寺,忙沖長庚比劃道:“安定侯不是踩一點香灰都覺得晦氣嗎?今天他老人家深入虎穴,回去會不會用艾葉洗掉一層皮?”
長庚沒顧上搭理他,臉上不自在的神色一閃而過。
他還沒準備好面對顧昀的興師問罪。
要說起來,陰差陽錯間,他們倆居然都以為自己酒后失德,非禮了對方,各有各的心虛。
了然奇怪地看著長庚——這些年因為要壓制烏爾骨,長庚靜心養氣的功夫練到了極致,面壁坐禪可以兩三天不動,連了然這個“高僧”都得甘拜下風。
有時候滿身焦躁的人看見他的眼睛,都會不由自主地就能跟著他安靜下來,那俊美無儔的白衣公子坐在貧寒僧人的舊蒲團上手持云子,本來有種入了化境幽靜高玄,不料驟然被“安定侯”三個字打碎了一池漣漪。
長庚似乎是坐立不安地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抬了一下手,也不知想去摸什麼,抬到一半發現了然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又勉強壓下心緒,沒著沒落地放在了茶杯上,掩飾性的低頭喝了一口水。
饒是慣于裝神弄鬼的了然大師,也納悶起來,心說:“怎麼,侯爺是來討債的?”
顧昀很快進來了,眼角眉梢上吊了一掛呼之欲出的嫌棄,恨不能踮著腳尖走進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了了然和尚一眼,皮笑肉不笑打招呼道:“幾年不見,大師白凈了不少。”
了然大師風范,不跟他一般見識,雙手合十起身見禮,比劃道:“阿彌陀佛,和尚心如明鏡臺,無處惹塵埃。”
敢情不洗澡也能引經據典了!
顧昀仿佛又聞到了餿味,在此是非之地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轉向長庚道:“你在這打擾大師清修好幾天了,差不多回家吧。”
長庚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神又被“回家”倆字撩撥了一下,心知哪怕留在菩提樹下也念不出“色即是空”了,只好揣好他的七上八下,順從地站了起來。
顧昀被護國寺里煙熏火燎的檀香嗆得咳嗽了兩聲,火速撤到禪房外等著,百無聊賴地看著長庚跟了然道別。
其實親人朋友之間有時看慣了對方,很難注意到對方是美是丑,顧昀一直知道長庚更像他那北蠻母親,如今仔細打量才發現,原來也不盡然,他長開了的五官清俊端正,一時也瞧不出像誰,只是覺得人如墨玉,有種別樣的賞心悅目。
顧昀愣了愣,想起江湖上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尤其自海運開通后,大梁民風普遍開放,特別東海沿岸一帶,據說男風也很是風靡,長庚白龍魚服,不會有不長眼的人招惹過他吧?
所以他那天才那麼生氣?
“對啊,”顧昀腦子里豁了個洞,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道,“要是我啃了沈季平一口,他肯定不往心里去,長了那麼一臉窮酸相,壓根不會往哪方面想,啃他一口還是我吃虧呢。”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覺得尷尬,飛快地琢磨了一下,干脆決定裝傻,于是若無其事地對走過來的長庚說道:“怎麼耽擱這麼久,護國寺的白菜豆腐那麼好吃?”
長庚見他神色平靜,心里稍定,回道:“佛音素食能靜心。”
“年紀輕輕的就該鮮衣怒馬,又不打算出家當和尚,靜什麼心?”顧昀與他并肩走著,習慣性地想伸手搭他的肩膀,剛一抬手,怕長庚多心,于是又默默地縮回來背在身后。
長庚坦然道:“考慮過。”
他曾經想過,了斷塵緣三千遁入空門,說不定滿腹妄念也就被無邊佛法化了。
“什麼?”顧昀腳步一頓,剛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難以置信道,“……你說出家?”
長庚難得從他臉上見到錯愕,笑道:“只是想了想,沒敢真去。”
顧昀心想:“廢話,你要是敢,我打斷你的腿。”
可是長庚如今已經不是被他庇蔭在侯府中無依無靠的小小螟蛉義子了,他加冠后承爵郡王,如今依然叫他一聲“義父”,那是情分不是名份,顧昀到底不便再把他當真兒子教訓,所以方才那話沒說出口。
他臉色微微一沉,問道:“為什麼?”
長庚彬彬有禮地跟迎面走過來的小沙彌互相行禮,不慌不忙地回道:“我少年時就看著義父房里不可避世的字長大,后來又跟師父走遍山川,一口世道艱險不過方才淺嘗輒止,豈敢就此退避?此身生于世間,雖然天生資質有限,未必能像先賢那樣立下千秋不世之功,好歹也不能愧對天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