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不明白顧昀為什麼還在裝慫看熱鬧,被震天喊殺聲所激,差點要掉頭下閣樓,一轉身,卻看見長庚面不改色,箭尖指向始終不離顧昀周遭,誰膽大包天敢靠近,就要把誰穿成串。
“沈將軍放心,義父心里有譜,我也盯著呢。”長庚說話的時候有種不顯山不露水的篤定和不容置疑。
一瞬間,沈易心里忽然生出一個想法——顧昀剛剛刻意激化傅志誠與蒯蘭圖的矛盾,是想借刀殺人麼?
長庚:“今天如果傅志誠被拿下,南疆統帥空缺,皇上雖然一意孤行,但也知道輕重,邊疆重地,必要大將來守,放眼朝野,沒有人比沈將軍更有資歷了——何況說到底,皇上打壓我義父的兵權,不過是疑心病太重而已,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在,大梁的安危也還架在我義父肩上。擊鼓令一出,玄鐵虎符形同虛設,南疆統帥任誰當,都是有統轄權卻無實際兵權,義父既然已經表明態度,皇上難道不應該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為沈將軍行個方便?”
說到這,長庚頓了頓,笑道:“沈將軍你看,皇上雖然不怎麼待見我這個便宜弟弟,逢年過節該給的賞卻一分也沒少過,加起來比義父的俸祿還高些呢。”
沈易忽略了“府到底是誰在養家”這個復雜的問題,他震驚地看著長庚,神色幾變,良久才感嘆道:“殿下真是不一樣了。”
當年他們從雁回小鎮領出來的少年那麼單純倔強,喜怒哀樂全都一目了然,沈易暗地里欽佩過很多次他心志堅定——換個普通孩子,一夜間從小鎮少年變成當朝皇子,早被繁華帝都迷了眼了,而長庚那時候還是個從來不知榮華富貴為何物的孩子,卻居然毅然離開侯府,寧可天高海闊浪跡江湖,也不肯回去做他井底之蛙的貴人殿下。
此時在劍拔弩張中與他侃侃而談天下大勢的年輕人,周身已經褪盡稚氣,面目全非得讓他心驚膽戰。
長庚沒應聲,四年來,他從身到心都不敢有一天懈怠,不是為了想要建功立業,而是想盡快強大起來,有一天強大到能與烏爾骨談笑風生……能保護一個人。
“我朝眼下最大的問題是缺錢,”長庚道,“海運雖開,但中原人卻很少出海,海防也就那麼回事,靠洋人們往來穿梭帶來貿易,說到底,大筆的利潤還是這些跑船的洋商人賺去的,那點流進來的銀子不夠皇上私下里和西洋人買紫流金的。”
沈易:“這只是一時,并不是沒有出路。”
長庚似乎笑了一下:“不錯,我今年春天去古絲路看過,見樓蘭入口繁華得難以置信,一想起這是我義父一手扶植的,心里便不禁與有榮焉——最多三年,古絲路就能徹底打通,真正貫穿大梁全境,等百姓真能從中獲利時,必有足夠的金銀流入國庫,到時候靈樞院再不必為銀錢發愁,各地守軍軍餉充足,兵強馬壯,何人還膽敢進犯?那麼是兵部說了算,還是我義父說了算,在他眼里,可能并無分別。”
沈易默然,他不知道為什麼分別五年,長庚反而更了解顧昀。
但他說得一個字都不錯。
前些年,顧昀還時常念著要揍這個揍那個,自從他接管古絲路,卻越來越少提起這些了。
一方面是隨著他年齡漸長,思慮漸多,激憤漸消,另一方面……是顧昀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抓著兵權不放逞什麼威風。
他畢生所求,不過家國安定而已。
若可戰,便披甲上馬,若需守,他也愿意做一個絲路上清貧的商道守衛。
聽說一個將軍與他護甲師之間的默契與信任是別人無法插足的,長庚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點酸氣來。還沒等他酸出陳醋來,忽然響起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
一只鳥停在了窗欞上,長庚愣了一下后將弓箭暫收,那鳥乖乖飛過來停在他掌心里。竟是只木鳥,做得活靈活現。
沈易靈樞院出身,見獵心喜的毛病終身伴隨,一見那鳥,眼都直了,又不好問長庚討要,饞得抓耳撓腮。
長庚輕輕地在鳥肚子上有節奏地扣了幾下,木鳥腹部便彈了出來,露出里面一卷紙。
長庚拆開看了一眼,山崩不動的臉色竟然微微變了。
沈易:“怎麼?”
這時,閣樓下的顧昀眼角捕捉到了一縷流光,他抬起一下手,卻只是將那只貴公子一般修長漂亮的手搭在了自己腰間的劍上。
一個身材矮小的南疆士兵突然冒出來,徑直沖向蒯蘭圖,顧昀的玄鐵侍衛立刻援手相救。
蒯蘭圖尚未來得及放心,卻見那南疆士兵張口噴出了什麼,他本能地驚覺不對,轉頭欲閃避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指頭大的吹箭筆直地鉆進了他頸間,與此同時,玄鐵侍衛一刀劈在了南疆士兵頭上,好像根本沒看見那支飛向蒯大人的吹箭。
蒯蘭圖喉間劇烈地抽搐幾下,似乎想伸手抓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