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轉向小小的客房,見桌上扔著幾本藥經,便隨意翻開看了看,問道:“怎麼想起看這個了?”
長庚:“跟陳姑娘學了些岐黃之術。”
顧昀心里一動,心想:“不會臨淵閣的那伙人跟他說了什麼吧?”
隨即他又暗自一哂,一來覺得自己這樣想多少有點自作多情,二來臨淵閣一干人等都不是什麼多嘴的人……
長庚:“本想學好了醫術,將來也好照顧義父,可惜天資有限,只會些皮毛。”
顧昀:“……”
“這小子嘴怎麼甜成這樣了,”他無奈地想,“真要命。”
多年看守古絲路,顧昀身上鋒芒畢露的銳氣漸消,仿佛神兵入鞘,兩人不約而同地不提上次不歡而散的事,心平氣和地談起多年見聞。
長庚說著說著,發現旁邊沒了聲息,他便壯著膽子側頭去看——客棧的床太窄,顧昀小半個身體懸在床外,被子只隨便搭了一角,腳幾乎頂到了床尾,他一只手枕在自己腦后,就著這閉目養神小憩片刻的姿勢,竟然已經睡著了。
長庚倏地住了嘴,黑暗中長久地盯著顧昀的側臉,他抬起手,又收回去,反復幾次,手指無所適從地在空中掙扎了不知多久,才屏住略有些顫抖的鼻息,輕輕地勾住了顧昀的腰,拂塵土似的拍了拍,低聲道:“義父,里面來一點,要掉下去了。”
顧昀被他驚醒,但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唔”了一聲,沒睜眼,順著他的手側過身,含糊地低聲道;“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這是未老先衰啊。”
長庚替他拉上被子,取下頭冠:“我在枕邊放了安神散的緣故,你趕路太急了,睡吧。
”
這回顧昀沒吭聲,是真的睡著了,床榻間只有尺寸大的空間,低聲說話時,恍然間讓人有種耳鬢廝磨的錯覺,長庚險些低下頭在他的鬢角親一下——好像這樣才是自然的。
不過他隨即就驚覺自己的大逆不道,連忙規規矩矩地躺了回去。
安神散看來是有用的,反正顧昀放松之下睡得很沉,只不過這點作用也挑人,對長庚來說就一點用也沒有,身邊躺著一個顧昀,他一閉眼,總覺得自己在做夢,便又忍不住睜眼去證實一下,幾次三番下來,一點困意也煙消云散了,長庚便干脆不睡了,在一邊靜靜地盯著顧昀看。
看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陳輕絮就趕來了,先針對奄奄一息的孫大人對長庚進行了一次舉例教學,然后將孫大人丟給了長庚玩耍……不,照料——自己去見顧昀。
長庚只抬頭看了一眼她上樓的背影,并未表現出絲毫的異樣,好像竟不怎麼好奇。
沈易在顧昀屋里翻看長庚那幾本醫書,陳輕絮沒問癥狀,先自己檢查起來,片刻后,她說道:“侯爺現在視力是不是已經在衰弱了?”
顧昀:“昨天晚上本該用藥,想請陳姑娘看看,所以撂著沒喝。”
陳輕絮沉吟片刻:“我爺爺當年給侯爺開藥的時候,想必已經囑咐過侯爺了,此藥并非解藥,恐怕不能長久。”
顧昀臉上不見驚詫,只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陳輕絮神色凝重:“若侯爺從今往后節制用藥,或許還能多拖幾年。”
“節制可能不行,”顧昀道,“依你看,加藥量或是換一副新藥怎麼樣?”
陳輕絮還沒來得及回答,沈易已經沉聲道:“藥有余毒,你用得已經夠勤的了,換新藥也只能換更虎狼的,那豈不是飲鴆止渴?”
“是這個道理。”陳輕絮道,“陳家枉稱神醫陳氏,這些年對大帥的耳目一直束手無策,慚愧。”
顧昀笑道:“陳姑娘說得哪里話,是我麻煩你們許多。”
陳輕絮搖搖頭:“我們總覺得周遭蠻夷愚昧不開化,將自己困在中原太久了,侯爺容我幾年,過些日子我打算啟程出關走走,或許能誤打誤撞地想出些辦法。”
顧昀聽這話吃了一驚,他在蜀中約見陳輕絮,除了想讓陳家人確認一下自己的情況外,主要也想借故停留兩天,省得有些人不知道他來了,沒指望陳輕絮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姑娘能解決她爺爺都沒辦法的事,忙道:“陳姑娘千萬別這樣,我聽不聽得見都是一樣過,北蠻人與我們世代為仇,你要是因為我這點破事涉險,讓我將來怎麼有臉去見陳家人?”
陳輕絮沒答話,只是將她隨身的小包裹拿了過來,從中取出一本手寫的小冊子:“這是我自己琢磨的一套針法,沒什麼用,不過或許能緩解那藥引起的頭痛之癥,殿下跟我學過一段日子針灸,他看得懂。”
見顧昀一皺眉,陳輕絮又補充道:“不是我說的,是殿下自己猜的。”
顧昀神色幾變,最后嘆了口氣,感覺頭已經在隱隱作痛。
陳輕絮三言兩語交代完,又臨時找來紙筆,寫了兩個調養的方子:“聊勝于無,那我就告退了,侯爺保重。”
“慢著,”顧昀叫住她,“陳姑娘出關的事還請從長計議。
”
陳輕絮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點如鐵樹開花似的淺淡笑容。
“也不全是為了侯爺的病癥——只是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我輩雖位卑力薄,但與侯爺心里想的是一樣的,生于陳氏,入道臨淵,豈敢托蔭于先輩,茍全于人后?”她說道,“侯爺,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