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她行醫天下,肉體上刀傷劍砍、沉疴宿疾醫過不知多少,卻也不知該如何醫治一個人的心吧?
沒多久,送人的玄鐵營小將士就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見長庚沒拋下他再次失蹤,先大大地松了口氣。
長庚借了幾本《藥經》,與陳輕絮告辭,帶著小將士住進了附近鎮上的一家客棧。
蜀地秋蟲猖狂,夜深人靜時顯得越發聒噪,長庚將新配的安神散放在枕邊,感覺陳姑娘的新藥實在不怎麼樣,非但不安神,反而很醒神,熏得他半宿沒睡著,只好爬起來秉燭夜讀,點完了一碗燈油,將三本《藥經》背下了兩本半,才挨到天亮,依然沒有一點困意。
他胸口里好像莫名多出個金匣子,正白汽蒸騰地燒著永不見底的紫流金。
無論長庚在心里默念幾萬遍“平心靜氣”,如何以平常心態看待顧昀不日將至,甚至如何盡量不想這件事——熱切與焦躁依然并形成雙地纏住了他的骨頭,每時每刻都拿著長滿尖刺的藤蔓抽著他的心,一會疼一會麻,自欺欺人也不管用。
第二天一早,長庚便叫住了那位玄鐵營的小將士:“小兄弟,你們要是想經蜀中南下南疆,一般走怎麼走?”
小將士回道:“公務自然走官道,其他的可能要便宜從事,那就說不準了,山溝里爬進來也是有可能的。”
長庚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多時,小將士驚詫地發現,長庚竟將他那身跑江湖時穿的爛袍子換了下來,換了一身衣服,雖未見多華貴,但十分考究,也隱約能看得出非富即貴來。
長庚搖身一變,便從窮書生變成了不折不扣的佳公子,連客棧掌柜見了他,說話都不由自主地恭敬了幾分。
他就這樣做少爺打扮,每天去官道上遛馬,也不知是等人還是展覽。
少爺衣服不禁臟,一天塵土喧囂下來,晚上回來就得落一層灰,長庚不肯勞動別人,都是自己動手洗干凈——他非洗不可,因為傍身的“少爺行套”只有兩套,不勤快跟不上換洗。
每天長庚跨上馬的一瞬間,心里都在想:“要麼我還是走吧。”
四年多沒見過顧昀了,思念日復一日羅成了山,他看著那山不由得擔驚受怕,生怕它稍有風吹草動,就“轟隆”一聲塌了。
他又想跑,又舍不得跑,一路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架,還沒打出個所以然來,就已經到了官道上。長庚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一整天徘徊在周遭喝風吃沙子,通常連只兔子也等不到,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就想:“明天一早我就結賬走人。”
然而第二天早晨再次食言而肥,依然打著架來到官道邊。
這樣瘋魔的日子過了足足四五天,傍晚長庚調轉馬頭回客棧的時候,見西方殘陽烈烈如血,煞是好看,便不由得放慢了速度,讓他那馬邊踱步邊吃草,溜溜達達地回想起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為,他有點啼笑皆非,心道:“此事要是被了然知道,大概能把他笑成個沒板牙的高僧。”
就在這時,長庚忽然聽見身后傳來馬蹄聲,似乎有車馬隊經過,他撥轉馬頭靠邊讓路,下意識地一回頭,見幾匹好俊的高頭大馬轉眼便飛奔而至,后面還拉著一輛馬車。
遠遠一看,那些騎士身上都是便裝,與其他匆匆趕路的旅人并無區別,但長庚的心卻不知為什麼,驟然開始狂跳。
☆、第39章 匪禍
即使烈風呼嘯過耳,馬蹄暴躁地捶打著地面,沈易還是耳聰目明地聽出車里的聲音不對了,他催馬趕上顧昀,騰出一只手捂住胸口,模仿了個嘔吐的動作,擠眉弄眼地使了個眼色——那位吐了怎麼辦?
顧昀不怎麼明顯地笑了一下,明晃晃地表示——活該,自己收拾。
顧昀南下,是為了南疆軍統帥傅志誠丁憂一事,傅將軍老母新喪,他便上書朝廷,聲稱自己要掛印回家,為母守孝。
“丁憂”其實是個不咸不淡的托詞,走也行,不走也行,反正怎麼都有話能圓回來,但封疆大吏們歷來沒有這麼辦的。
倘若統帥回家幾年,萬一有戰事,誰來負責?
何況整個大梁都知道,那傅將軍乃是土匪頭子出身,是當年被老侯爺揍服了招安,方才入仕,至今見了皇上都是有時克制不住,時不常地會冒兩句粗話出來,根本沒那麼講究。
傅將軍分明是對擊鼓令不滿,又趕上這一年南方水患,南疆一線亂得要命,便干脆踩著這節骨眼撂了挑子。
隨行車里坐的是兵部侍郎孫焦孫大人,是擊鼓令的忠實擁躉,本來皇上派他做欽差,到南疆“撫恤”功臣,不料孫大人臨陣縮卵,聲具淚下地上了封疏奏,聲稱自己做好了一去不回,為國捐軀的準備。
皇上無可奈何,只好一道金牌令箭直發西北,把飯桶累贅和爛攤子一起丟給顧昀。
顧昀一整年都在疲于奔命地給皇上擦屁股,窩火得要命,跟皇上沒法說理,只好變本加厲地折騰臭不要臉的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