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偶爾趕巧她在家,女的就留下,男的自己出去另找地方——這回本想帶你來蹭兩天,不過既然她回來了,我們倆還是出門找客棧吧。”
小將士想先是放下了一半心,想:“哦。”
然而這一半心還沒完全放下,很快又提起來了,小將士有些心酸地想道:“堂堂四殿下,一點住店錢都要省。”
再看長庚那身破袍子,小將士脫口道:“大……主人要是知道少爺在外面過這種日子,心里指不定怎麼難受呢。”
他不太會說話,有點敏于行訥于言的意思,因此偶爾這麼說一句,就讓人覺得格外真摯。
長庚心里一滯,一時沒接上話。
正這當,陳輕絮抓好藥,帶著那婦人出來了,瞥了一眼長庚的臉色,皺眉道:“平心靜氣,我說過你什麼?”
長庚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
陳輕絮是他半個老師,這話沒錯。
兩年前長庚烏爾骨發作時,被師父撞見,這個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道的沉重的秘密終于有了另一個出口,他師父自稱不通醫理,帶他輾轉多地,最后在東都找到了陳輕絮。只可惜烏爾骨乃是北蠻巫女的不傳之秘,見多識廣的陳神醫一時也沒有頭緒,只好一邊給他開些平心靜氣的藥,一邊慢慢鉆研。
期間,長庚找她打聽過顧昀的事,拐著彎地問道:“陳姑娘,世界上有沒有一種人,耳目時靈時不靈的?”
陳輕絮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不便多嘴,于是只是簡單地回道:“有。”
長庚又問:“那什麼樣的耳目不靈能用藥緩解?”
陳輕絮答道:“天生的不行,后天受傷造成的視受損情況而定,中毒的或許可以。
”
她以為長庚拐了這麼多彎,接下來會直接問出顧昀的事,可是沒有,她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這少年的聰明通透。
長庚聽完,只是沉默了許久,最后懇求她收自己為徒。
陳家世代出神醫,又講究又不講究,家訓只有“懸壺濟世”四個字,像話本中那些性情古怪的“神醫”那樣只接疑難雜癥、“看病下碟”的,必要被逐出家門的,重傷重病、奇毒絕癥她治,小兒風寒、婦人難產找她,她也欣然而往,對平生所學自然也不會敝帚自珍,沒有什麼“家學不能傳外人”的規矩,有人求,她就教,只是陳姑娘說自己也不算出師,不敢名正言順地收徒,所以只能算半個師父。
陳家在太原府,到了秋冬時節,陳輕絮一般不在南方逗留,長庚料想她此時還在蜀中,必然有事,便從懷中取出個錢袋交給那玄鐵營的小將士,打發他雇車將老人和婦人送回去。
小將士哪里肯接他家窮困潦倒的四殿下的錢,忙胡亂推拒一番,匆匆去了。
等這些閑雜人等都走了,陳輕絮才取出一個布袋子:“碰見你正好,這是我新調的安神散,你帶回去試試。”
長庚道了聲謝,接過來收好,取了一點塞進自己的荷包里。
陳輕絮無意中瞥見那荷包,眼前一亮,只見上面沒有什麼“鴛鴦戲水”、“蝴蝶雙飛”之類讓人看著就眼暈的繡活,干凈的綢子里,外面包了一層磨得極薄的軟皮,皮上用刻刀鏤空刻了一小圈花紋,像是個鐵腕扣,機關勾連,尖端還露出一側刀刃,幾欲飛出,極其精巧。
陳輕絮隨口夸了一句:“這是哪里來的荷包?好別致。”
長庚:“自己做的,你要嗎?”
陳輕絮:“……”
饒是陳神醫千軍萬馬中泰然自若,此時也不由得露出了一點震驚。
“很結實的,”長庚推薦道,“對了,還沒問你,中秋都過了,你怎麼還在蜀中?”
“安定侯南下路過蜀中,約我在此,”陳輕絮反問道,“怎麼,你不知道?”
長庚:“……”
風水輪流轉,這回被震驚的換了人。
好半晌,長庚才借著安神散的余香,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不知道,我義父……他南下做什麼?”
陳輕絮莫名其妙道:“安定侯離開西北當然是有軍務,我不過仗著祖蔭同他說過兩句話而已,他要做什麼也不會跟我說呀。”
長庚:“可是剛才那位玄鐵營的小兄弟告訴我,他頭年會回京……”
陳輕絮聽了更加莫名其妙:“這還沒到重陽,侯爺頭年回不回京,跟他現在身在何處有關系嗎?”
長庚:“……”
他啞然片刻,終于忍不住失笑,想來大概只有他這樣盼極了也怕極了的,才會將三四個月的光景視為無物。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知道這事才來的,鬧了半天是湊巧經過,”陳輕絮道,“他信上說約莫就是這幾日,你要是不急著趕路,不如留下等他一等。”
長庚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思緒早已經飄到了千里之外。
“長庚,長庚!”陳輕絮在他耳邊一聲低喝,長庚驀地回過神來。
陳輕絮正色道:“我和你說過,若不是解藥,再安神的配方也終究只是個輔助,烏爾骨最忌心緒不寧,你心里的每一段浮想都是那毒苗的養料,今天短短一會,你已經走神兩次了,到底怎麼回事?”
長庚道了聲“慚愧”,神色淡淡地垂下眼,不想多談,,自然而然地將話題轉向了方才自己開出的藥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