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笑道:“原來如此,學生受教。”
說完,他見掌柜的打好了酒,便不再聽這些鄉野村民們胡說八道,客客氣氣地給與他讓座的老者道了謝,放下酒錢離開了。
他方才出了酒肆,便見方才空無一人的地方,有個人已經等在了那里,也不說話,見了那窮書生似乎有點尷尬,利利索索地行了個禮,便站在一邊當壁畫。
書生無奈地扶了一下額頭,心道:“追來得越來越快了。”
這“書生”正是長庚,四年前跟顧昀吵了一架后,被玄鷹一路“護送”回了京城。
推拒了皇帝諸多嘉獎,長庚足足嘗試了半年,每天都在和侯府家將過招,最后終于成功逃出了安定侯府。
顧昀派人追了他幾次,雙方痛苦地拉鋸了整整一年,后來顧昀見那孩子實在好像一只關不住、熬不出的幼鷹,只好妥協,由他去了。
只是長庚走到哪都會遇到幾個神出鬼沒的玄鐵營侍衛便裝跟著他。
再后來,長庚在了然和尚的引薦下,拜在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民間高手門下,跟著師父過上了神出鬼沒的日子,走遍河山各地與無人去處,一度甩脫了玄鐵營。
不過每次在驛站附近出現,又會被重新盯上,他才剛一入蜀中,這位小將士便等著他了。
只是如今的長庚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一腔無所適從、滿腹倔強的少年了。他徑自牽馬走到那人面前,和顏悅色道:“辛苦這位兄弟了,我義父可好?”
小將士有些訥于言語,沒料到長庚會過來找他搭話,手足無措地回道:“殿……少爺,主人一切都好,說要是年底邊境平穩,就回家過年。
”
“好,那我過兩天就啟程回京。”長庚聽了點點頭,看不出有多欣喜,也看不出有多勉強,說著,將剛打滿的酒壺遞了過去,“一路辛苦,兄弟喝口酒暖暖吧。”
小將士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突然出現很礙人眼,不料長庚非但沒有急,還和顏悅色地請他喝酒,一時間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他沒敢用自己的嘴碰壺嘴,戰戰兢兢地隔空喝了一口,一滴也沒敢灑出來,雙手還了回去,替長庚牽好馬。
長庚:“春天的時候我其實到西北去過一趟,只是義父軍務繁忙,便沒露面煩他,古絲路真是繁華,一堆瀚海黃沙之地,竟也能變得摩肩接踵,走遍大梁全境,比那里再繁華的地方不多了。”
小將士看看遠近無人,低聲道:“有大帥坐鎮,這幾年沙匪漸漸銷聲匿跡,很多人在古絲路口定居做生意,各地的小玩意都有,大帥說殿下要是有什麼心愛的東西,頭年他回京給您帶回去。”
長庚頓了頓,淡淡地說道:“人回來就好。”
小將士聽不出他這話里的意味深長,以為他只是隨口客套。久居軍中的人,也不會湊趣拍馬屁,便老老實實地沉默了下來。
長庚神色如常地走在蜀中官道上,胸口卻有一點發燙,他本以為離別如水,一捧潑上去,什麼朱砂藤黃、蔥綠赭石也洗干凈了,不料那顧昀卻是刻上去的,洗了半天,只洗得痕跡越發深邃了。
聽聞顧昀年底回京,才剛入秋,長庚竟驚覺自己已經近鄉情怯起來,方才歸心似箭地脫口一句“準備回京”,這會又后悔得不行,恨不能食言而肥,天涯海角跑遠一點。
他正胡思亂想,迎面走來一個背著人的瘦小婦人。那婦人走得很是吃力,隔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氣喘如牛,在路邊絆了一塊石頭,驚呼一聲跌倒在地。
長庚立刻回過神來,上前將兩人都扶起來:“大嬸沒事吧?”
那婦人不知走了多遠,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張嘴沒顧上說話,眼淚已經先下來了。
長庚愣了一下,沒去追問她為什麼哭,只是扶起她背的那位昏迷不醒的老人,手搭其脈上,片刻后,輕聲道:“這位老丈只是常年不利于行,心火太過而已,略施兩針就好了,于性命無礙的,您要是信得過我,就請先跟我走。”
玄鐵營的小將士沒料到這位殿下竟還通醫理,忙上前幫著將那病病歪歪的老人背起。
長庚讓那婦人上了自己的馬,牽馬在前帶路,不多時,便到了一個村子,村口有一家房子蓋得很是雅致,門口掛著一串臘肉。
長庚輕車熟路地將馬拴好,直接推門而入,將病人引入內室,放在一個小榻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一盒銀針,便挽起袖子親手施針。
小將士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就在此地落腳嗎?”
長庚飛快地抬頭沖他一笑:“不,這只是我一個朋友家……”
他話沒說完,便聽外屋有人道:“你怎麼又不請自入。”
說話間,一個白衣修長的女子掀門簾而入,小將士整個人繃了一下,下意識地緊張起來——人到了門口,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對方的功夫一定在他之上。
長庚手下不停,也不尷尬,只道:“陳姑娘,我以為你不在的。”
那正是當年東海賊船上的臨淵閣陳輕絮。
☆、第38章 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