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鎮笑嘻嘻地又問了一遍:“侯爺,您看這樣行嗎?”
顧昀懶得理他,翻了個白眼,披衣而起。
他準備悄悄離開江南,這件事中,臨淵閣和玄鐵營都參與了,但是都不便露面,怎麼編圓了,全靠姚鎮一支筆了。
顧昀推門而出的時候,見長庚在院里削竹笛,葛胖小曹娘子還有姚大人的兩個小女兒都圍著他,長庚手巧又溫和耐心,一人給削了一支小竹笛,像模像樣的,兩個小丫頭都不到十歲,圍著他又蹦又跳。
顧昀看見長庚就覺得心情很好,他雖然從未說出來過,但一直希望長庚能長成一個敏銳但不過分機靈外露,仁義又不優柔寡斷的人,既不要像他父親一樣懦弱,也不要像他母親那麼偏激。
長庚的成長完全和他的設想不謀而合。
連模樣也是從父母中挑了優點繼承。
他走過去,從長庚手里將一根新成型的笛子抽出來,笑道:“有我的嗎?”
長庚臉上放松的笑容一頓,又將笛子拿了回去,遞給一邊眼巴巴等著的小女孩,口中道:“哄孩子玩的小東西,粗陋得很,義父不要取笑。”
顧昀:“……”
他默默地盯著小姑娘手里的笛子,心想:“我也想要。”
還沒有顧昀腿長的小孩將手往身后背了背,悍然無畏地仰頭和顧大帥對視。
長庚將手頭的東西放下,示意葛胖小他們帶兩個小丫頭玩,自己跟上顧昀,將心緒沉了沉,對顧昀說道:“義父是不是要回西域了?”
顧昀:“嗯,你替我回京面圣,該怎麼說,重澤會教你,不要擔心。”
長庚默默地點點頭。
“這回你立了功,皇上可能會有封賞,”顧昀道,“可能會讓你提前上朝聽政,你要是提的話,他說不定還會放你來西北找我。”
今年再見,長庚儼然是個臨危不亂的大人了,去年還滿身稚氣的樣子蕩然無存,顧昀堅決不帶他去西北的心也松動了,眼下趁著西北還勉強算是太平,顧昀心想,也可以帶長庚去長些見識,反正不用他跟著干什麼,將來回朝還能算他的資本。
顧昀離家時,長庚曾經那麼一門心思地想要跟他去西北,顧昀本以為他終于得償所愿,起碼會喜出望外一次。
不料長庚腳步一頓,沉默了片刻,卻說道:“義父,我不想去西域了。”
☆、第36章 分道
這和期望的完全不一樣,顧昀一愣,脫口問道:“為什麼?”
長庚答得有理有據:“西域有義父的玄鐵營坐鎮,我去了也只是添亂,還要煩你費心思地給我添一些子虛烏有的軍功,沒什麼意思。”
顧昀雖然大體上就是這麼想的,但長庚這麼當面點出來,他還是有被潑了冷水的感覺,勉強維持住臉色沒變,顧昀說道:“那……也好吧,回京提前上朝聽政也行,我老師有些門生,你提前去認識一下也……”
長庚:“那不是一樣嗎?”
說話間,他抬頭看了一眼小長廊盡頭,江南艷陽天傾斜而下,滿園春花灼灼烈烈。可是聽姚府的下人說起,雖然看著燦爛,但其實花期也就是十天半月的工夫,開不了多久就要敗了,這還尚且是開在園子里的,倘若開在那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之處,悄悄地綻放,再悄悄地凋零,生死如天地一瞬,身邊不過幾只野禽癡獸,又有誰知道呢?
花是這樣,人心里諸多無謂的愛憎大抵也是這樣。
長庚:“義父,了然大師身邊有很多奇人,我想和他們一起云游四方,必不會耽誤讀書和練功……”
這不是扯呢嗎?
他話沒說完,顧昀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截口道:“不行。”
長庚側過身,默默地看著他。
少年逆光處的眼神里含著某種說不清的東西,顧昀以前從未留意過,此時驟然遭遇,竟有一點心驚膽戰。他隨即意識到自己語氣有點生硬,微微放緩了神色,說道:“你出去玩沒問題,等回了京,叫王伯從侯府調幾個侍衛陪著你四下走走,可有一點,不準去沒有朝廷驛站的地方,每到一個驛站都得給我送封信報平安。”
長庚淡淡地說道:“一路錦衣玉食,到處現世嗎?那我還不如沒事去護國寺跟夫人小姐們燒燒香,還省得人吃馬累費銀子。”
顧昀:“……”
這小子居然會頂嘴了!
還頂得一派優雅從容暗含譏諷!
顧昀方才被江南春色浸染的好心情忽然間蕩然無存,心想:“怎麼還說不通了,我是把他寵得要上房了嗎?”
他語氣開始有點不耐煩起來:“江湖路遠,人心險惡,有什麼好玩的?那和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逃命就會討飯,你跟著他萬一路上出點什麼事,我怎麼和先帝交代?”
“啊,”長庚漠然想,“果然是因為要和先帝交代,先帝九泉之下要是聽說我是秀娘不知從哪弄來的小雜種,專門混淆皇家血統用的,搞不好正氣得打算還陽來掐死我呢。”
他每多看顧昀一眼,就覺得心如刀絞一次,罪孽深重一次,恨不能馬上就畏罪潛逃。可是那個人居然扣著他不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