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招不知怎麼的,突然不管用了。可能長庚全部的自制力都用在剛才克制怒火上,思緒一下子信馬由韁起來。
身體里蠢蠢欲動的烏爾骨給他編織了一個無法言喻的幻想。
他仿佛看見自己彎下腰,親吻顧昀的額頭、眉心、鼻梁……一路徘徊到嘴唇,那嘴唇的必定不會很柔軟,也不會很甜,大約還是清苦的,像他身上永遠揮之不去的藥味,或是帶一點酒香,長庚還很想咬他一口,這想法一冒出來,他唇齒間仿佛立刻浮起了一絲微甜的血腥味,這讓他整個人都戰栗了起來,長庚狠狠地哆嗦了一下,驀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癡癡地站在顧昀椅子后,舌頭被自己咬破了皮。
下一刻,長庚意識到自己的手指還在顧昀的耳側,頓時仿佛被燙著一樣縮回了手。
他僵立片刻,氣息不穩地輕喚道:“義父?”
顧昀正裝睡裝得投入,沒睜眼,也就沒有看見長庚眼睛里沒有褪去的血光。
長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拎起自己的佩劍,快步跑出了船艙。
船艙外海風獵獵,玄鷹徘徊在主艦附近護衛,下面正牌的江南水軍正在姚鎮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收拾戰局。樹倒猢猻散的東瀛人干脆跳到海里,準備乘小舟或是游走,四面海蛟已經在水里張了暗網,不多時就抓了一大堆自投羅網的。
黃喬被親自帶到姚鎮面前,姚鎮面帶玩味,正在不遠處彎腰和他說什麼。
這些匆匆入了長庚的眼,統統沒往心里走,他身上臉上灼燒一般的熱意在海風中緩緩消散。
海上獨有的、如附骨之疽一般濕潤的陰冷悄悄地鉆進了他的骨縫,冷得刻骨銘心,長庚面朝大海,心里對自己說道:“你這個畜生。”
他想,自己不能再待在侯府或是顧昀身邊了。
兩天后,姚大人府上。
院里的桃花開了,含著芳菲的水汽撲面而來,顧昀坐在窗口,磕著瓜子等姚鎮寫奏折——唯恐京城生變,加急奏折早已經送往京城。
京城封鎖了消息,不過各方都有自己的眼線,已經傳出了只言片語,說皇上震怒,令御林軍圍捕魏王,魏王打算趁夜逃離京城,走到德勝門被追了回來,具體怎麼處置,誰也不知道了。
眼下江南塵埃落定,得再上一張折子,向皇上奏明前因后果。
姚鎮一臉睡眠不足地擱下筆:“侯爺,您看此事怎麼算?”
顧昀漫不經心地回道:“就說按察使大人察覺到海上有異,暗地派人明察暗訪,在叛軍未成形時一舉挫敗其陰謀。”
姚鎮:“不不,我一介書生,上蛟暈蛟,上鳶暈鳶,一路吐過去的,何德何能?自然是侯爺只身入敵陣,力挽狂瀾。”
顧昀笑道:“侯爺?安定侯遠在西北,難道他會飛天遁地之術?我倒是聽說姚大人臨陣機智百出,令手下兵將著黑甲,震懾叛軍,令其自亂,這樣的手段實在讓人佩服。”
姚鎮脫口道:“我不干,你別害我。”
姚大人今年三十有六,正是一個男人最年富力強的歲數,留著兩撇精神的小胡子,天生一張精明強干的臉,此人半生仕途幾起幾落,始終賴在魚米之鄉不走,毫無建樹,身懷一天一宿長睡不起的絕技。
人們大概都已經忘記了,元和十二年,顧昀的老師林陌森還在世,正是那一屆會試的主考官,見姚鎮文章,不由得拍案叫絕,上呈元和皇帝,御筆親封了狀元郎。
顧昀意味深長地說道:“平東海之叛,將一場可能危及京畿重地的大戰消弭于無形,這麼大的功勞你不要麼?將來出將入相指日可待啊姚大人。”
姚鎮苦笑道:“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飯,下官無才無德,偏安一隅舒坦養老就好,哪有乘風化云的本領?侯爺繞了下官吧。”
顧昀:“我還想上報皇上,派你來西北做監軍呢。”
姚鎮抱頭作揖:“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幼子嗷嗷待哺,求英雄饒我一條狗命,看上我家什麼好,您盡管拿去。”
顧昀:“……”
“要麼侯爺您看這樣,這個事出在我們這里,兩江總督周大人肯定是繞不過去,我去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姚鎮賠笑道,見顧昀臉色似乎不太好,忙又補充了一句,“對了,還有小殿下,小殿下游歷江南,偶然見到叛軍征抓民間長臂師,路見不平,只身潛入,與我軍里應外合,親手抓到匪首,您看這樣好不好?”
這話一出口,顧昀便不吭聲了。
對長庚的出身,當今雖然不便明說,但肯定心懷芥蒂。現在這個事搞不好要牽涉魏王,皇上必然心寒,再看這一直不待見的幼弟旗幟鮮明地站在他那邊,說不定愿意放下上一輩的恩怨。
長庚眼看著快要到可以封王的年紀,如果能得皇上偏愛,將來的路或許會好走一點。
顧昀權衡片刻,沒好氣地瞪了姚鎮一眼——此人確實非常有才,否則也難在一面之緣后跟安定侯保持長期的友誼,但不求上進也是真的,全部的追求就是混吃等死,將聰明才智都放在了上下打點、溜須拍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