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剛瞌睡就有人給送枕頭啊,”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安定侯說,“我好多年沒見過活的叛軍首領了。”
葛胖小十分好糊弄,眼見顧昀不放在心上,立刻毫無戒心地跟著放松下來,仿佛即將見的不是什麼叛軍首領,而是一只稀世奇珍!
長庚卻不肯聽他的鬼話,他臉色繃得死緊,連日來心里積壓的種種疑慮一時間全都冒了出來,又無聲地比劃道:“江南水軍與玄鐵營何在?”
這時候,瞎如顧昀,也看得出長庚臉上的鐵青色。
長庚雖然不清楚“臨淵閣”到底是什麼,但知道顧大帥跟護國寺的梁子人盡皆知,別的不說,顧昀手上若是有人,怎麼會把了然和尚帶來礙眼?
上次在雁回,是有皇上密旨,這次顧昀純粹跑到江南來純粹是擅離職守,身邊有幾個玄鷹侍衛了不起了,他哪里來的兵?
還有方才,顧昀為什麼每次說話前都停頓片刻,才失禮貿然地開口打斷了然?
簡直好像專門跟了然過不去一樣,顧昀雖然私下頗為可惡,但是在正事上,萬萬不該搓這種無謂的火。
有那麼一瞬間,長庚心里甚至掠過一個可怕的猜測:顧昀會不會不是假裝的,是真聽不清他們說話,看了了然的手語才推斷出別人說了什麼的?
這念頭一閃,長庚先是覺得匪夷所思,幾天以來種種古怪的細枝末節卻都浮現心頭。
首先,顧昀并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可是這幾天,無論他們私下相處還是都聚在一起,顧昀就沒和他“說”過話,所有必要的交流幾乎都是通過手語,東瀛人一路上都那麼戒備森嚴嗎?對了,除非那個無論如何都只能打手語的和尚在場。
第二,顧昀以香師的身份混上商船,天下不入流的香師多了,他為什麼偏偏要偽裝成一個“香先生”?細想起來,這不但不起什麼好作用,還增加了不少麻煩,極有可能暴露自己,長庚不相信顧昀只是為了磨練演技。
第三是一個細節,了然和尚進顧昀的屋子不敲門——是那和尚膽大包天不知禮數麼……還是了然知道敲了也沒用?
這些疑點本來長庚早該想到,可那顧帥坐鎮中軍久了,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氣質,讓人莫名其妙地就相信他萬事都在掌握中,其他人只要供其驅使就可以了,不知不覺就忽略了很多不自然的地方。
葛胖小察覺長庚神色有異,不明所以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門外翟頌又輕輕敲敲門,揚聲道:“我家將軍等著呢,還請張先生快些。”
顧昀拍拍長庚的肩,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玄鐵營在此,不用怕。”
說完,他將蒙眼的黑布條取出來遞給長庚,示意他替自己帶上。
長庚接過布條,神色陰晴不定了片刻,蒙在顧昀眼睛上。
在顧昀看不見的地方,長庚先是沖葛胖小搖了搖頭。
葛胖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就見長庚沖著自己的方向不輕不重地說道:“義父,你再這樣,我可就不認你了。”
葛胖小瞪大了眼睛:“啊?”
顧昀嘴角含笑,沖葛胖小的方向招招手:“你們倆別聊了,跟我走,一會不要離開我身邊,到這來長點見識也是不錯。”
葛胖小再次被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驚呆了。
長庚的心卻沉了下去——他真的聽不見,他只是通過某種方法知道自己在和葛胖小說話,那麼他的眼睛是不是也……
可是前幾天分明還好好的。
不等他細想,顧昀已經率先推開木門走出去了。
長庚心里漏跳了一拍,幾近慌張地趕上去扶住他,這回他顧不上再羞澀別扭,緊張地一手抓著顧昀的胳膊,另一只手繞過他身后,心驚膽戰地半抱著他往前走。
顧昀以為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長庚不安了,漫不經心地回手拍拍長庚的胳膊。
長庚:“……”
鑒于顧昀這對自己人也虛虛實實的手段,他已經分不清小義父是真心大還是裝得有恃無恐了。
等在門口的翟頌見了跟在顧昀身邊的長庚和葛胖小,笑道:“張先生這邊請,哎?那位大師和姑娘不在嗎?”
“姑娘水土不服,大師留下來照顧她,”長庚掃了翟頌一眼,全副精力拴在顧昀身上,還要抽空綿里藏針地微笑道,“怎麼,將軍要我們全部到齊,給他老人家檢查嗎?”
翟頌客客氣氣地說道:“公子說得哪里話。”
這本來是幾個荒涼的小島,羊屎蛋一樣散落在東海水面上,最大的一個大概一天就能圍著島走上一圈,小一點的大概只有一畝見方,海蛟戰艦停得滿滿當當的,互相之間有冒著白汽的鐵索道蕩悠悠地相連,四通八達,遠遠一看,像是一座懸在海面的城。
長庚一邊走,邊在顧昀手心上簡要劃些見聞。同時,少年心里忍不住升起疑問——這片小島位置確實隱蔽,往這里私運一些紫流金,恐怕的確是不容易被人發現的,但是這都快建起一片蓬萊仙山了,江南水軍是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