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祖皇帝之所以在其中脫穎而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當年神秘的臨淵閣選擇了他。臨淵閣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無所不包,網羅奇人無數,大梁建國之初,太祖皇帝念其大功,想要冊封臨淵閣,當時的閣主固辭不受,從此隱匿江湖,使這龐然大物再次沉寂至今。
顧昀;“臨淵閣盛世沉潛,亂世浮出——都說玄鐵營是烏鴉,我看閣下才是真烏鴉。”
了然垂下眼,像個慈悲為懷的俊美佛陀:“侯爺知道我的來歷,卻沒有阻止我接近四殿下。”
顧昀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了然:“和尚斗膽猜測,大帥心中所憂所想,和我們不約而同。”
船行平穩了下來,桌面的油燈一跳一跳的,顧昀收斂了敵意,長發披散坐在桌邊,眉心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褶皺,像是把平時踩在腳底下的正經全都一次性地端在了臉上。
兩人相對無語,彼此交流只有飛快地手勢,卻也毫無障礙。
了然:“紫流金燒得太旺了,這火是撲不滅的,沒有人能阻止,大帥想過退路麼?”
接著,他不等顧昀答話,便接著道:“人都道安定侯一屆武夫,只會打仗,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我看不見得。否則大帥為何至今沒有娶親?難不成真是我師兄咒的?”
顧昀似乎是笑了一下,將琉璃鏡揣好,重新蒙上眼罩,不想再與了然交流了。
完事后,他打手語道:“顧家沒有退路,要真有那麼一天,顧某人只好身為燃料,為我外祖家的江山殉葬——對了,下次見到那位給我醫治過眼睛的神醫,代我向他問好。
”
從天底下第一碗紫流金被挖出來開始,就注定人間再也太平不了了。
總有一天,再勤勉的農人都會敗給田間地頭上往來不熄的鐵傀儡,再絕代的高手也難以抵擋重甲橫掃千軍的一炮,所有人都必將面臨一場史無前例的動蕩,才能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或極富極貴,或極卑極微。
而敗在紫流金點著的擂臺上的人,將再無翻身之日——
此事大到家國之間,小到三教九流之類,都是一樣的。
當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無法避免的亂世一定會來,只看那一天是早還是晚了。這是時代的脈絡,任你英雄無敵,王侯將相,也都無法阻擋。
顧昀說完最后一句話,從容地起了來,不再理會了然和尚,背著手走出了船艙,打算見識見識外面是什麼情況,能然個了然和尚都如臨大敵地跑來表忠心。
他剛一站在甲板上,就聞到海風中傳來的一股怪味,好像什麼東西正在燃燒,顧昀站在門口,仔細分辨著風中傳來的味道,隨即他意識到,那是摻著雜質的紫流金燃燒時細微的怪味。
“商船”緩緩地通過小島旁邊的淺海,兩側是兩排整肅的“長蛟”,雪亮的戰船各自一字排開,彈藥充足,私運紫流金的商船排著隊地前行,像是穿梭在千軍萬馬中毫不起眼的糧草車。
顧昀雖然看不見,但已經從驟然緊張起來的空氣中猜到了周遭是什麼情景。
這種陣仗,別說他帶來的那仨瓜倆棗的玄鷹,就算是江南水師,也不見得能對抗。
這時,一個熟悉的人靠過來,默不作聲地伸出手碰碰他。
除了長庚一般人不這麼做,要扶就扶,不扶就不扶,沒有長庚那麼多步驟。
顧昀覺得長庚在自己跟前好像總有點莫名其妙的緊張,總是要先非常低調地表示一下他的存在,然后除非顧昀伸手讓他扶著,否則他就亦步亦趨地跟著,絕不伸手。
“不可理喻,”顧昀扶住長庚伸過來的胳膊,心里納悶道,“跟我緊張什麼,天下還有比我再慈祥的爹麼?”
長庚在他手上飛快地寫道:“這里至少有上百艘大戰船,我不確定是不是海蛟……”
“是,”顧昀回道,“聞出來了,紫流金味。”
長庚:“……”
了然和尚不是說人聞不出紫流金味,只有狗督察才行嗎?
小義父這種能耐……其實不必有的吧。
顧昀暗嘆了口氣,心里不無怨氣地嘀咕道:“都是你那敗家摳門的大哥,非要把我遠遠地支到西北才放心,這回好,后花園荷花池里老鱉成精,要興風作浪了!該!”
傍晚,了然和尚又換上他的“夜行衣”跑去找顧昀,顧昀戴著琉璃鏡,雙耳只能聽見兩尺內的大動靜,一只眼面前能透過眼鏡勉強看見屋里有誰,身邊的“兵”有啞和尚一個,假丫頭一個,小胖子一個,還有一個撒嬌很有一手的兒子。
外面是荷槍實彈的海蛟戰艦群和數不清的東洋武士與私兵。
但誰也沒緊張,因為顧昀在這,反正他一個人能代表千軍萬馬。
“別裝蒜,”顧昀對了然說道,“這‘蒿里’肯定有你們的人,要不然你何至于這麼處心積慮?趕緊供出來,咱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
了然無聲地念了一句佛號,摸出他那掉了漆皮的“紫檀”佛珠遞過去,顧昀伸手接的時候忽然忍不住皺了皺鼻子,異常敏感的鼻子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股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