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些東瀛人——數量比他想象得還多,以護送商船的名義,身上都配著長刀,有些人褲腿手腕上還別了鐵腕扣和樣式古怪的飛鏢。湊得近了,能聞到他們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只聽身后有人大喝一聲,一個帶著面具的東瀛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在顧昀身后,二話不說,縱彎刀便劈向顧昀后背。
長庚反應極快,劍未出鞘,已經架住了對方的彎刀。
東瀛人尖聲怪叫了一嗓子,瘦小的身體扭曲成一個古怪的弧度,整個人就像一條沒骨頭的蛇,彎刀在他手中成了邪門蛇信,接連向長庚出了七刀,同時,他左肩突然開了花,一支東瀛回旋鏢猝不及防地直沖向顧昀。
而那顧昀不知是做戲做到底還是要怎樣,居然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毫無知覺似的!
情急之下,長庚手中劍鞘與劍身一分為二,將劍鞘狠狠擲出,在回旋鏢幾乎擦過顧昀胸口時將它撞飛了出去。
長庚不是頭一次和人過招,也不是頭一次這樣險象環生,卻是頭一次有人竟在他面前差點傷到他小義父,他眼睛里一瞬間浮起一層薄紅,身上的烏爾骨突然有蠢蠢欲動之勢。
他低喝一聲,手腕驀地向下一別,用了他平時對付侍劍傀儡的招式,東瀛人手中的彎刀劇烈地震顫著,幾乎被壓彎,還不等對方撤刀,長庚一腳已經踹在了他的腰窩上。
傳說有些東瀛人為了飛檐走壁潛伏刺殺,身體必須比常人瘦小,這蛇一樣的男人想必是其中翹楚,雖然果然靈活詭譎,卻也真的不禁打,被長庚這一腳險些把腸子踹出來,手中彎刀再拿不住,踉蹌著逃開。
長庚卻不想放過他,腳尖挑起地上的彎刀,釘在那東瀛人面前,長劍在他掌中轉了個彎,眼看就要將那東瀛人劈成兩半。
此事全在電光石火間,周圍連敵再友,誰都沒反應過來,便見長庚就已兔起鶻落要下殺手,三聲“住手”同時響起。
幾把東洋長刀同時從四方伸過來,七手八腳地攔住長庚那睥睨無雙的劍風。
目瞪口呆的了然和尚這才來得及擦一把汗——長庚頭天晚上威脅說要戳死他的那些話居然是當真的。
長庚低聲道:“讓開。”
翟頌忙趕過來,連聲道:“誤會誤會,都是誤會,這位上川先生初來大梁,不大懂規矩,見了小兄弟身上帶刀,就想來開個玩笑,小兄弟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
長庚微微泛紅的目光盯著那畏縮地退到人后的蛇男,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玩笑?”
翟頌陪著笑,轉向那沒事人一樣站在一邊的顧昀:“張先生……”
看著那位木然的臉,他又想起這些頂級香師都是看不見也聽不見的,只好上前一步,想伸手拍拍顧昀的手臂。
人還沒碰到,身后忽然有一道厲風襲來,幸虧翟頌反應得快,否則手腕以下便要不保。
長庚:“別碰他!”
翟頌:“……”
這群人里,一個聽不見的,一個不會說的,一雙擺在一起腰鼓棒槌一樣的半大孩子,就這麼一個能代表他們說話的,手里那把兇器的劍鞘還沒撿起來呢。
氣氛一時僵持住了。
這時,顧昀終于開了口:“還在這里耗什麼?別誤了發船的時辰。”
方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沖突,他好似全然沒有感覺。
翟頌忙打圓場道:“正是正是,都是一家人……”
他話沒說完,顧昀已經旁若無人地抬起一只手,長庚頓了頓,用劍尖挑起地上的劍鞘,還劍入鞘,上前接住了顧昀的手,扶著他往里走去。
了然和尚只好斷后,他一團和氣地沖受到了驚嚇的東瀛人群環繞稽首一次,又不知從哪摸出一把爛木頭佛珠來,佛珠外面上了一層暗紅的漆,假裝自己是小葉紫檀,漆皮經年日久,已經被和尚揉搓掉了,成了一串斑駁的小葉紫檀。
同樣衣著斑駁的白臉俏和尚笑容可掬,無聲地念著經,一邊超度眼前這伙人,一邊轟趕著葛胖小和曹娘子追了上去。
這回,沿途遇上的東瀛人都如臨大敵地目送著他們的背影,一時沒人再敢上去打招呼了。
長庚一路神經緊繃地將顧昀送到商船專門備給香師的屋子,謹慎地往門外看了一眼,才合上門,長庚一轉身:“義……”
顧昀轉過身來,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
以顧昀此時的耳力,除非貼著他耳邊大聲喊,否則根本什麼也聽不清。
周遭安靜得對他來說只剩下竊竊私語,但他能通過長庚關門時急速轉身帶起的氣流判斷那孩子可能要和他說話,搶先讓他打住。
顧昀那副特殊的藥,是十歲出頭的時候,一位老侯爺的舊部不知從哪里找來的民間高人開的,在那之前,他一直是忍著耳目不便瞎過。
老侯爺鐵血半生,嚴于律己,比律己更嚴的是律兒子,壓根不知道“寵愛”倆字怎麼寫,不管顧昀看得見看不見,不管他心里有什麼感受,該練的功夫得練,鐵傀儡也絕對不因為他耳目不便留一點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