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往他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本正經道:“我聾,別跟我說話。”
葛胖小:“……”
聾得真霸氣。
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顧昀打算以香師的身份混上那幾艘香凝船,民間有些香行認為五感會妨害嗅覺,遂將人從小弄瞎弄聾,讓他們以嗅覺為生,這樣培養出來的香師是最頂級的,民間尊稱為“香先生”,一旦出師,千金難求。
顧昀把眼睛一蒙,假裝自己是個聾子,從出門開始就這幅樣子,還要求別人不要跟他說話,演得格外投入。
行至碼頭,已經有人在那里接應,長庚一掀車簾,只見一個胖墩墩、笑起來一團和氣的中年男子沖著馬車道:“張先生來得晚了些,是路上有事耽擱了嗎?”
顧昀也不知神不知鬼不覺地頂了誰的名號,長庚心道真正的香師大概是被玄鷹半路上劫走了。他神色不變,拱手道:“對不住,我家先生耳目不便。”
那中年男子一愣,顧昀伸手拍了拍長庚的臂膀,伸手讓他扶。
長庚忙接住他,同時心里疑惑道:“縱然是裝的,他眼睛也蒙著,怎麼行動不見一點不便?”
他伸手拍長庚之前連摸索的動作都沒有,落點準確,倒像是瞎習慣了的。
然而這疑惑只是一閃而過,顧昀下車的時候微微彎下腰,幾乎就靠進了長庚的臂彎里,他突然除去甲胄,此時看上去竟然有些削瘦,長庚有種自己伸手一攬就能將他整個人抱起來的錯覺。
這讓他陡然口干舌燥起來,質問了然時一句緊逼一句的清明蕩然無存,只堪堪維持著面上的鎮定,一邊心猿意馬,一般行尸走肉似的扶著顧昀來到那中年人面前。
那中年人臉上飛快地閃過疑惑和戒備,拱手道:“恕在下不知道閣下竟是為‘香先生’,我們小本生意,賣的都是幾文錢一罐的香凝,哪里請得起您這樣的……”
他話沒說完,幾個船工打扮的漢子紛紛回過頭來,個個目露精光,太陽穴微微鼓著,打眼一掃就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什麼船工。
長庚微微低下頭,只當沒看見,上前一步,微妙地將顧昀擋在身后,在顧昀手心上寫道:“先生,人家問咱們來路呢。”
☆、第31章 蒿里
顧昀面不改色,鎮定地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遞給長庚。
信封里沒有信,單是個皮,上面飄出一股冷冷的、似乎是沉香與降香混合著什麼的味道。
頭天晚上,玄鷹從劫住的香師身上搜出了三個信封,這是其中之一,三個信封味道各不相同,那香師骨頭頗硬,怎麼嚴刑逼供都不肯交代——當然,這麼短的一點時間,即便他交代了,顧昀也不一定敢信。
三個信封中,顧昀唯一能講明白出處的,就是這一封。
相傳此香乃是前朝昏君篤信邪魔外道,令宮人制出助其得到升仙的,叫做“御皇香”,冷而不清,雍容華貴,先帝那里曾經偷偷存過一點,有一年心血來潮點了,味道真是與宮中常用熏香不同。
先帝偷偷告訴他,此物雖然好聞,但又名“亡國香”,私下里點一次就算了,讓御史們知道了要炸鍋的,千萬不能聲張。
多年過去了,顧昀對這“亡國香”依然印象深刻。
長庚方才緊繃了一下,顧昀立刻察覺到了,沒等他在自己手中寫字,就開始思考將這信封拋出去蒙對的可能性有多大。
顧昀掂量了一下,心道:“三中取一,行,把握還挺大的,不行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萬幸,這個“把握”只有他一個人心里有數,其他人只能看見他表面上的篤定非常,只好跟著一起淡定。
中年人神色一動,接過信封,湊到鼻下來回嗅了幾次,臉色變幻莫測。
長庚心想:“要動手麼?”
顧昀卻好整以暇地拍了拍他繃緊的手背。
那中年人再抬頭看顧昀,神色正色了不少,說道:“在下翟頌,乃是這批商船的總把頭,不知先生從何而來,要往何處去?”
這是黑話,長庚一五一十地寫在顧昀的手心里。
顧昀第一回開了口,說道:“從地上來,往蒿里去。”
那自稱翟頌的中年男子看似吃了一驚,猶疑片刻,聲氣微微弱了下來:“那……那就勞煩香先生了,請。”
顧昀紋絲不動地站著,聾得十分周到,直到長庚輕輕地拉了他一把,他才面無表情地被長庚牽著往前走去,活脫脫就是個五感斷絕,脾氣古怪的“香先生”。
接著顧昀那寬大的袖口遮掩,長庚在顧昀手心寫道:“義父怎麼知道他們的黑話?”
這其實是玄鷹頭天夜里奉命監視商船時,偷聽到的兩個船員的對話,事無巨細地報給了他,顧昀其實壓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依然是蒙人。
他大尾巴狼一樣地對長庚吹道:“我無所不知。”
長庚:“……”
一行人順利上了東瀛商船,幾個東瀛人紛紛冒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傳說中的香先生。
東瀛受大梁影響,神佛文化盛行,有不少人見顧昀身后跟了個和尚,紛紛露面出來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