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幾個人——有和尚,有文質彬彬的年輕公子,有挺胸疊肚的暴發戶之子,還有一個雖然嬌俏,但說不出哪里不對勁的小丫頭,走在一起本來就十分扎眼,早就被人圍觀慣了,連長庚對路人的目光都不那麼敏感起來。
不過這一回,他們遭到的圍觀卻似乎有點過火。
路邊的人見了他們,紛紛駐足審視,不但審視,還要指指點點地偷偷交流。
葛胖小嘀咕道:“我總覺得要發生點什麼事。”
長庚:“你說得對。”
作為四個人總最高挑的,長庚已經越過人頭,看見了不遠處城樓上貼著的一張告示——告示上畫著一個逼真的人像,是個眉清目秀的光頭和尚,底下寫道:此人假冒護國寺高僧,坑蒙拐騙,無所不為,猥瑣之至,特此通緝,如有報案者,賞紋銀十兩。
“了然大師,”長庚道,“你值紋銀十兩呢。”
了然大師在原地站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美僧人石像。
“想必是我義父收到了王伯的信,派人來找你麻煩了。”長庚眼角瞥了一眼開始奔著十兩紋銀滾動的人群,對了然道,“對不住,我們還是先走吧。”
了然飛快地比劃道:“阿彌陀佛,四殿下別忘了茶肆里的承諾啊。”
然后這和尚腳底下抹油一般,撒丫子跑了,真是靜如石像,動如疾風。
集市上等著捕獲十兩紋銀的老百姓們一看打草驚蛇,紛紛拋棄矜持,嗷嗷大叫著“淫僧”“騙子”之類,從四面八方圍攻過來。
葛胖小:“我爹他們以前上山打兔子就是這麼干的。”
長庚和曹娘子一起看著他。
葛胖小:“拿著棍子嗷嗷叫,要把兔子嚇得慌不擇路,它自己會一頭撞在網里——唔,真的。
”
了然大師比兔子機智多了,并沒有慌不擇路,他早已經看明白了小鎮集市的構造,左突右鉆,整個人成了一道殘影,不知是怎麼琢磨的路線,幾個來回就將四面八方追趕他的人遛成了一股,游刃有余。
這時,不遠處傳來“讓開”的喧嘩聲,再一看,是一隊官兵趕來了,想是得到了誰的線報前來抓人。
長庚心想:“果然是顧昀找人干的。”
他心里既有點安慰,又有點不是滋味。
安慰的是,顧昀縱使遠在西北,到底不肯讓他自生自滅,雖然手段損了點,但心里還是掛念著他的。
同時他又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了然大師——再者說,那個人連過年都不回侯府,現在手伸得這麼長做什麼呢?
曹娘子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大哥,怎麼辦?”
長庚從紛繁復雜的念頭里回過神來,沉吟了一下,隨即伸手摸進自己的行囊,抓出一把碎銀錠子,看準了方向,天女散花似的一撒:“接錢了!”
幸虧了然大師跑了顧不上,不然一定要心疼得長出頭發來——
正在追著和尚跑的人被碎銀錠子砸了腦門,當場懵住了,本能要去撿,其他人聞聽說有現錢,頓時放棄了奔跑的銀子等價物,紛紛回來撿貨真價實的銀子,一時間堵成了一團,把官兵牢牢地擋在后面,了然和尚已經不見了蹤影。
長庚笑了一下:“我們也走。”
說完,他率先從人縫里鉆了出去,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個是非地,可是尚未來得及離開,一陣馬蹄聲突然從窄街的另一側想起,聽來路,仿佛正好要將他們堵在里面。
鬧市縱馬而來的,不是來找事的,就是來抓人的。
葛胖小建議道:“大哥,我們穿小路。”
“不,”曹娘子木然道,“我們還是老實待著吧。”
逼近的馬蹄聲在集市口精準地停了下來,只見幾個行伍出身的漢子翻身下馬,整肅的站成了一排,中間有一個……化成了灰長庚都認識的人——
長庚呆住了,誰也沒料到顧大帥竟從西北趕來,親自來抓人。
顧昀在來路上已經想好了,他要先把了然扒皮抽筋,再把長庚抓回來揍一頓屁股。
小樹不修不直,他感覺自己以前對這孩子還是太嬌慣了,跟先帝學的那一套果然不管用,爹的當法還是得效仿黑臉老侯爺。
可是滿腔顛三倒四的怒火,當他看見長庚的一瞬間,突然就啞然了。
顧昀人在馬上,差點認不出長庚來。
十幾歲的男孩一天一個樣,在雁回鎮的時候,長庚一直在他眼皮底下,每天的成長都不明顯,只能借著他一天短似一天的褲子知道他在長高,突然分別一年多,長庚日積月累的變化突然就將一個少年變得面目全非了。
他的個頭已經趕上了高挑的顧昀,本來有些單薄的骨肉不知什麼時候長成了一副大人模樣,臉上難以置信的神色只是一閃而過,旋即便被新近學會的不動聲色遮蓋了過去。
顧昀放任自己的馬在原地踱步片刻,面無表情地想:“打不了了。”
不是打不動了,而是長庚既然已經是一副男人的樣子,再用教訓孩子的手段對他,就不是教訓,而是折辱了。
一年又一年,對于顧昀來說沒什麼差別,都是倉促而過、毫無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