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笑而不語。
長庚忽然說道:“我倒是覺得未見得是好事——倘若鐵傀儡能完全代替人,還要人做什麼用?佃戶家租的地也是鄉紳老爺的,頭些年老爺念舊情,愿意養著這些閑漢,能養他們多少年呢?”
葛胖小癡迷于各種火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立刻接口道:“他們可以留下當長臂師!”
曹娘子:“這個我知道,一座雁回城里所有守軍的鋼甲加起來,只要兩個長臂師就夠了,那時候他們也只是偶爾忙不過來,才會去找沈先……沈將軍,用不了那麼多長臂師。”
葛胖小:“他們可以去找別的事做,比如……”
比如什麼,他一時也說不出,當年屠戶家的日子畢竟是好過的,在葛胖小眼里,除了種地,世上還有那麼多的事好做。
曹娘子艱難地將自己的目光從了然的臉上扯了下來,問道:“那麼如果大家都找不到事情做,或是大多數人都找不到事情做,他們會造反嗎?”
了然垂下眼看著他,曹娘子的臉一下煮熟了。
了然比劃道:“這些年是不會的。”
三個少年沉默了一會,長庚問道:“是因為我義父嗎?”
了然含笑看了他一眼。
“我記得前年除夕夜里,洋人帶來的虎跑了,滿街的人亂成一團,是看見我義父才安靜下來的。”長庚頓了頓,說道,“我后來聽人說,起鳶樓附近人山人海,若不是義父穩住了人流,便是踩也能踩死很多人。”
了然比劃道:“我私自帶殿下出門,可算是把安定侯得罪慘了,將來東窗事發,還忘殿下在侯爺刀下保和尚一條小命。”
葛胖小和曹娘子都笑了起來,以為了然和尚是開玩笑——畢竟,在他們印象里,顧昀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
了然苦笑了一下,將這話題跳過,接著比劃道:“民間至今有老侯爺用了玄鐵三十人便使北狼俯首的傳說,都說玄鐵營是神兵神將,可以上天入地,刀槍不入,有玄鐵營這根大梁鎮著,民間犯上作亂的暴徒雖然有,但始終難成規模。”
長庚坐直了些:“可是我聽人說,若是想拆房子,第一件事便是砸了大梁。”
了然看著面前的少年人,顧昀要是回來,大概已經不認識長庚了,短短一年,他足足躥高了幾寸,原本眉目間流轉的孩子氣蕩然一空。
當年除夕夜里出趟門都要頭皮發麻的少年,如今卻坐在江南田間茶肆,跟和尚聊天下民生。
了然:“殿下不必掛心,這些事,侯爺早就心知肚明。”
長庚想起顧昀房中那副“世不可避”,微微愣了愣,心里忽然泛起決堤般的思念,他靜靜地坐了片刻,任那思念奔涌了片刻,他苦笑了一下,端起桌案間的茶根,一口澄了干凈。
而被長庚記掛在心里的顧昀此時還在西域茫茫大漠中,已經跟當地規模最大的一伙沙匪對峙了一個多月。
此時的西涼關已經早不復當年蕭條,自從大梁與教皇簽了西涼關條約之后,整個西涼關一線簡直成了一塊聚財的風水寶地,商人與游人很快聚攏起來,幾個鎮上人口暴漲,西洋人、中原人與西域一線小國的人混居,幾乎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起來。
位于古絲路入口處的樓蘭更是因此成了通商要地,迅速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變成了流金之地。
樓蘭人熱情快樂,安居樂業,不愛找事,當年西域叛亂也沒人家什麼事,跟大梁的關系一直十分友好,皇上便特意將古絲路入口放在了此處。
“大帥,小賈那邊已經將賊窩拿下,動手嗎?”
顧昀:“那還等什麼?逮了匪首,晚上咱們上樓蘭王子那蹭飯去!”
說著,他輕輕按了按眼皮。
沈易:“你眼睛是不是又……”
“沒有,”顧昀嘀咕了一句,“眼皮一直跳,可能……”
他話音沒落,一個親衛突然走上前來,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大帥!”
顧昀:“唔,哪來的?”
親衛:“侯府的家信,送到了西涼關,家人一直找不到您,輾轉托樓蘭人送來的。”
沒準是長庚的回信。
顧昀想著,順手拆開,挺期待地看了起來。
然后沈易就看見顧昀臉色變了。
沈易:“怎麼了?”
“了然這禿驢,最好別落到我手上。”顧昀陰惻惻地說道,他背著手在帥帳中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幾圈,一腳踹翻了一個小桌案,“給我調幾個玄鷹來,季平,這邊的事你暫時替我頂一下。”
☆、第28章 江南
沈易:“什麼?”
顧昀:“我要去一趟江南。”
沈易痛呼一聲:“哎喲……嘶,下巴砸腳背上了,可疼死我了——你瘋了嗎?西北守軍主帥擅離職守私下江南,你是要作死還是要造反!”
顧昀冷靜地回道:“今天端了沙蝎子的老窩,起碼三五個月內應該能太平了,以玄鷹的腳程,一兩天就能到江南,我不會耽擱太久,找到人就回。”
沈易氣沉丹田,開始醞釀一場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然而尚未出口,顧昀已經一橫肘子打在了他小腹上。
沈易“嗷”一嗓子彎下了腰:“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顧昀:“防患于未然。”
當天夜里,十三玄騎從大漠深處將周旋了許久的沙匪頭領及其黨羽一舉捉拿,顧昀聽報,吩咐了一句“收押”,而后來不及休息,當夜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