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侍奉誰?”他心里無奈地想著。
一邊無奈,他一邊又覺得順耳,一直從耳朵舒爽到了心里,連方才見了和尚的晦氣都一掃而空了。
隆安皇帝又玩笑似的道:“話是這麼說,可邊疆將士們苦得很,你義父哪舍得讓你去受那個罪?”
顧昀知道皇上這是繞著彎地敲打他,十分有眼色地接道:“臣要是敢把小皇子帶上沙場,皇上這做兄長的第一個饒不了臣呢。”
隆安皇帝滿意了,招手將祝小腳叫了來:“洋人教皇的使者上回送來一個大座鐘,比御花園的假山還大,活脫脫是座小樓,每半個時辰里面就有傀儡出來表演歌舞,熱鬧得很,你帶長庚去瞧瞧新鮮,朕跟皇叔再說幾句閑話。”
長庚知道他們有正事要談,立刻識趣地跟著祝小腳走了。
祝小腳對這個知書達理、身世復雜的四殿下十分殷勤,一路把他引到了暖閣里。
“暖閣”是一個半封閉的花園,外面罩著光怪陸離的琉璃磚,通風的地方都裝了蒸汽火盆,里面四季如春,繁花似錦。
隆安皇帝說的大座鐘就擺在正中間,像是山野風光里闖進的一臺西洋景。
長庚感慨了一下洋人做工的精致,但和多數中原人一樣,他也不太能欣賞得了那些濃墨重彩的圖畫,新奇過后,很快就失去了興趣,目光落在了暖閣一角——那里有個人,正是方才路上碰見的了然和尚。
了然不會說話,輕輕地比劃了幾下,身邊的小沙彌立刻上前見禮道:“四殿下,祝公公,我與師叔蒙圣上恩典,在御花園逗留賞玩,途中遇見魏王,師父與魏王說話去了,我們在這等他,希望沒掃了四殿下的雅興。
”
長庚彬彬有禮道:“打擾大師了。”
了然又做了幾個手勢,他不管干什麼都有一種行云流水般的仙氣,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出這啞僧的局促。小沙彌在旁邊解釋道:“師叔說他看見四殿下就覺得投緣,讓您以后如果得空,去護國寺坐一坐,必以好茶相奉。”
長庚客氣道:“自然。”
了然和尚向長庚伸出手,長庚不明所以,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了然便在他手心寫道:“殿下信我佛否?”
長庚不像顧昀那樣討厭和尚,這些僧人身上出世清靜的氣質讓他一見就心生好感。
但他也并無信仰,因為毫無概念,不了解,也就談不上信與不信。
長庚不想當面駁了然的面子,便只是笑。
了然隨即了然,不以為忤,反而露出了一點笑容,在長庚手心一字一字地寫道:“未知苦處,不信神佛,幸哉,大善。”
長庚一愣,少年正對上啞僧如包萬象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心里的沉疴被對方一眼便洞穿了,一時間,烏爾骨、秀娘、真假難辨的出身、難以啟齒的妄念全都流水似的從他心里滑過,被那“未知苦處,不信神佛”八個字一箭洞穿。
了然對他合十一禮,正要離去。
長庚卻突然叫住他:“大師,日后我會去護國寺拜會的。”
了然笑了笑,領著他的小沙彌飄然而去。
正這當,到了暖閣中大鐘報時的聲音,輕快的樂聲響起,長庚驀地回頭,見座鐘十二道小門以此打開,鉆出了十二個小小的木傀儡,有拉琴,有跳舞的,還有引吭高歌的,歡歡喜喜地唱完一首,鞠了個躬,又轉身轉回了小門中。
熱鬧都塵埃落定了。
這天之后,顧昀就過上了比先前還要早出晚歸的日子——隆安皇帝的意思是派他代表大梁,同西洋教皇的使者簽訂通商條約,現在西域邊境開通一個集市,倘若順利,就再將商路打開一點。
這樣一來,他馬上就得準備啟程了,顧昀在京城和北大營中間一天要跑幾個來回,走之前還得擺平戶部,緊盯著這一年配給軍中的紫流金額度,忙得不可開交。
正月十六那天,顧昀和沈易照常晚歸,已經訂好了第二天就要離京,兩人有些事要商量,便一起回了侯府。
沈易:“皇上怎麼把加萊熒惑也交給我們押送了,不怕我們半路上偷偷宰了那蠻子世子?”
顧昀苦笑道:“皇上駁回了我今年增加紫流金配給的奏折,說是靈樞院從洋人那偷師了一種新傀儡機,可以代人耕種,神得不行,畝產能增加一半,今年打算先在江南推廣——紫流金又多了一項出處,實在分不出來了,我能怎麼說?玄鐵營還能與民爭利嗎?皇上又說,玄鐵營是國之利器,短誰也不能短了咱們,所以將蠻人加的那一成歲貢撥給了我們,你說我還敢動那蠻人世子嗎?”
隆安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加萊世子掉一根汗毛,玄鐵營的鐵怪物們就不用燒紫流金了,你顧昀自己推去。
沈易想了想,無言以對,只好氣得笑了。
兩人越過侯府看門的鐵傀儡,沈易問道:“對了,你明天要離京的事,跟四殿下說好了嗎?”
顧昀摸了摸鼻子。
沈易:“怎麼?”
顧昀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我跟他說我陪皇上去香山,明天晚上不回來住,一會萬一見了他,記著別給我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