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顧昀道:“皇上對你怎樣都不用太介意,當年太后在世時與貴妃有些齟齬,不過都是上一輩的事了,和你沒關系……嘶,晦氣。”
長庚心不在焉地應著,聽到他低罵了一句,才抬頭望去,只見顧昀正對著一輛車駕運氣。
正是護國寺的車駕。
大梁皇室篤信佛教,連顧昀那殺伐決斷的外祖都不例外。尤以現在的新皇當年的太子為甚,每每得了空,便要和大和尚們參禪清談。
但要說起顧昀平生最煩的,其實不是四方夷人,而是這些光頭。
尤其護國寺的禿驢老住持,不知道什麼叫造口業,長了一張喪心病狂的烏鴉嘴,從小就斷言顧昀將來長大以后會克六親。
安定侯至今都把自己光棍的緣由遷怒到護國寺的和尚們身上。
隆安皇帝李豐的貼身內侍見了他,忙小跑著過來。
他人長得五大三粗,幾乎跟顧大帥差不多高,卻有大帥三倍寬,天生長著一雙四寸長的小腳,邁起小碎步來,好像一朵狂風中搖曳的大葉鐵樹,十分婀娜多姿。
此人姓祝,別人當面叫他祝公公,背地里都叫他祝小腳。
祝小腳風評不良,在宮外養著兩個油頭粉面的“干兒子”,不知道是拿來干什麼的。
大梁因海運開得早,民風不像前朝那麼保守,達官貴人之間那些有辱斯文的爛事說也說不完,這本也沒什麼。只是如果這小腳太監沒有縱容他那干兒子仗著他的名號圈地攬錢,那就更好了。
祝小腳陪著笑臉,湊到顧昀面前:“侯爺和四殿下來了?護國寺的了癡住持正跟皇上清談呢,說是您二位若是到了,就直接進去,了癡住持也很久沒見過您了——喲,巧了,大師們出來了!”
說話間,兩個和尚一前一后地從里面出來了。
前面的那個顧昀認識,長著皺巴巴的一張核桃臉,滿臉愁苦,仿佛一輩子沒吃過飽飯,正是護國寺的住持了癡和尚。
顧昀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身后那人身上,那也是個和尚,二三十歲的模樣,披著一身雪白的袈裟,眉目如畫,干凈的僧履踩在皇城小徑上,仿佛踏雪而來的仙人。
饒是顧昀討厭光頭,那一瞬間,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朝遠赴天竺的傳世高僧。
那年輕和尚若有所感,抬頭正對上顧昀的目光,他目光清澈,眼睛里好像有一汪幽靜的浩瀚星海,讓人看一眼就能沉在里面。
年輕和尚雙手合十,遙遙地沖顧昀稽首見禮。
顧昀如夢方醒地移開目光,心道:“我沒事盯著個光頭看什麼看?”
他也不搭理人家,十分無禮地移開目光,問祝小腳道:“老禿驢領著的小白臉是誰?”
祝小腳從小看著他長大,知道他的脾氣,忙道:“那是住持的師弟,了然大師,云游海外方歸的。”
顧昀心道:“什麼狗屁法名,一聽就倒霉。”
誰知他不待見別人,別人卻偏偏要湊到他眼前來。
☆、第25章 將離
了癡方丈領著他的小白臉師弟走過來,對顧昀稽首一禮,笑出了一臉璀璨綻放的龍爪菊:“多年不見,侯爺風采依舊,實在是我大梁江山之幸。”
顧昀被他老人家的丑臉寒磣得胃疼,心說:“可不是嗎,還沒被你咒死呢。”
當然,身為安定侯,他不太方便由著性子無理取鬧,起碼面子上要過得去,當下只是神色淡淡地微微頷首:“托大師的福。
”
那眉清目秀的白臉和尚了然跟著見禮,卻只是笑盈盈的不吭聲,顧昀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了癡解釋道:“侯爺勿怪,我這師弟雖然悟性極佳,精研佛法,但可惜天生是個修閉口禪的。”
顧昀一愣,這個了然居然是個啞巴。
了然和尚上前一步,向顧昀伸出雙手,這和尚白得幾乎炫目,顯得眉目越發的黑,像一段橫陳在雪地上的焦木,倘若不是個和尚,必有一把黑如墨跡的長發,加上唇紅齒白,簡直像個白瓷做的妖物。
顧昀微微皺眉,心想:“這是要干嘛,給我開光?”
了癡和尚道:“侯爺身系邊疆安穩,不日想必又要離京,師弟想為侯爺祈福祝安。”
顧昀一哂:“有勞大師,這倒不必了——我也沒念過一天經,沒上過一炷香,就不去吵佛祖他老人家了。”
了癡:“阿彌陀佛,佛法無邊,普度眾生,侯爺此言差矣。”
顧昀聽見“阿彌陀佛”四個字就很想打人,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再不想跟他們扯淡,面色淡淡地撂下一句:“皇上還在等,我便不多耽擱了,擇日再拜訪大師,少陪。”
說完,他便拽著長庚隨祝小腳往宮殿里走去,長庚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了然和尚絲毫沒有受顧昀態度的影響,依然虔誠如跪在佛祖坐下,口中無聲地念念有詞,仿佛要不由分說地將祈來的氣運加在漸行漸遠的顧昀身上。
信不信在你,度不度在我。
長庚正出神,手上突然被人拉了一把,顧昀沒好氣地低聲道:“和尚有什麼好看的,看多了晃眼。”
長庚從善如流地收回目光,問顧昀道:“義父,那位大師說你還要離京,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