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乎沒有,”黑頭發低下頭,“安定侯恰好就在紅頭鳶上,人群里好像早有他安插的衛兵,不知道是我們的人泄露了行蹤,還是他本人對于危急事件有超乎常人的感應能力,我們一撒種,黑烏鴉立刻反應過來,顧從紅頭鳶上一箭射死了‘種子’,還抓了‘撒種人’。”
主教靠在雕花的椅子上,手指懸在嘴唇上順著胡須蹭過:“這不是他個人的威信,是三代人的積累,中原人盲目地篤信這些黑烏鴉,幾乎形成了一種對顧姓家族的信仰。”
黑頭發:“教會很早就探討過,為什麼東方社會漏洞頻出,民間卻能保持住千瘡百孔的和平,我想這種信仰也是原因之一。”
主教站了起來,背著手在畫舫中踱了幾步。
“這是我們的機會,”他喃喃地低聲說,“不是壞事——我要給教皇寫信,我們可以立即啟動樓蘭計劃。”
此時,起鳶樓下的秩序已經初步穩定下來,御林軍很快來救場,顧昀瞥了一眼,見沒自己什麼事了,便準備沖沈易打了個手勢,準備離開了——他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聽力也在衰退,周遭人聲鼎沸都安靜了下來。
顧昀對玄鷹侍衛說道:“我有點事先走一步,你跟好四殿下他們,他們要是愿意回家,就等外面太平點后送他們回去,想在紅頭鳶上多玩會也可以——后面不知道還有沒有表演。”
長庚忙問道:“義父,你呢?”
顧昀此時壓根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急匆匆地走了。
腳下傳來越發厚重的隆隆聲,他們坐的紅頭鳶短暫地落在了停鳶臺上。
顧昀與沈易大步并肩而去,夜涼霜露重,長庚抄起顧昀放在一邊的披風,剛要追上去,便被旁邊的玄鷹阻止了。
那玄鷹道:“殿下留步,大帥在京城不穿冬衣的,外面兵荒馬亂,請您還是不要離開屬下身邊。”
長庚心里疑竇陡升——為什麼不穿?以顧昀那身板,明顯不是因為不怕冷。
還有沈易方才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句“你的眼睛”也讓他如鯁在喉,長庚不由自主地想起雁回鎮上那個“裝聾裝瞎”的沈十六,當然,沈十六的耳目不便多半是為了耍賴,但長庚確定,他在雁回鎮的時候真有看不清東西的情況,難道只是為了迷惑秀娘和那些意圖滲透北疆的蠻人嗎?
人一想多了就容易焦慮,長庚心里忽然升起不安來,直到玄鷹盡職盡責地將他們送回侯府也沒有絲毫緩和。
長庚回了房,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打發了曹娘子和葛胖小以后,他便悄悄地裹緊外衣,跑到了顧昀屋里等著。
顧昀房中十分干凈,帶著一種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和整齊,并沒有多余的擺飾,案頭放著幾本書,有一盞用舊了的汽燈,墻上掛著一幅字,上書“世不可避”四個字,看得出是顧昀自己的筆跡。
除卻床頭掛著一件嶄新的狐裘,安定侯的臥房清貧得幾乎有些寒酸。
長庚等了一會,不知不覺地趴在小桌上睡著了,窩著胸口,很快亂夢一團。
恍惚間顧昀好像背對著他站在面前,夢里的長庚沒了約束,比現實中放肆了不少,親昵地從后面摟了過去:“義父。
”
顧昀緩緩地回過頭來,一雙眼眶中竟然空無一物,兩行血跡淚痕似的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叫我嗎?”
長庚大叫一聲猛地驚醒過來,被門口卷進來的冷風激了個正著,呆呆地看著從外面走進來的人。
顧昀沒料到他居然在自己房里,忙回手將漏風的門掩上,問道:“你怎麼在這?”
他聲音有些嘶啞,臉色也很難看。
長庚胸口吊著的那口涼氣在看見顧昀的一瞬間總算重重地吐了出來,一時間真幻不辨,他幾乎有種失而復得的狂喜。
顧昀扶著門框站了片刻,忍過一波眩暈,有氣無力地對長庚招手道:“過來扶我一把——明天還要帶你進宮給皇上拜年,仔細起不來。”
長庚接過他的手肘,扶他到床邊:“義父,你怎麼了?”
“回來路上被他們拖到北大營去,喝多了。”顧昀鞋也不脫,仰面往床上一倒,他剛喝下藥,腦子里嗡嗡作響,有氣無力道,“早點回去休息。”
長庚眉頭一皺——顧昀身上確實有酒味,但是并不重,而且說話清清楚楚,怎麼也不像個喝多了的樣子。
然而不待他再問,顧昀已經沒了聲音,好像沾枕頭就睡著了。
長庚只好自己動手除去他的鞋襪,將被子拉過來給他裹在身上,總覺得顧昀身上的寒意暖和不過來,便將房中的蒸汽火盆燒得旺了些,靠在床柱上靜靜地注視著顧昀的睡顏。
“我沒有胡思亂想。”他把這話默念了三遍,繼而像個戰戰兢兢的小動物,微微靠近了顧昀,仿佛想嗅一嗅他身上的味道,卻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二天,長庚感覺自己剛合上眼,連個噩夢都沒來得及做完整,就被顧昀拎了起來,好一番折騰,然后精神不濟地跟著顧大帥進宮,給他名義上的兄長隆安皇帝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