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吟片刻,顧昀又回過頭來說道:“哦對了,還有就是家里有些老仆年紀大了,反應難免遲鈍些,多擔待點,別跟他們著急。”
他只是平平無奇地交待了一句,長庚的心卻莫名地被他話里難得的溫情掃得酥了一下——雖然溫情不是沖他。
顧昀拍拍他的后背:“我這里是冷清了點,以后就拿這當家吧。”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長庚都沒見過顧昀,新皇要登基,魏王要敲打,北疆綁回來的蠻族世子要發落,蠻人無故毀約入侵也要討個說法……還有無數的應酬,無數的試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長庚自以為勤勉,可是每天早晨等他起身,顧昀都已經走了,晚上他睡了一覺驚醒,顧昀還沒有回來。
轉眼溽暑已經盡,過了個匆匆來去的秋天,就到了個生爐子的季節。
深夜,石板路上鋪著一層眼皮一般的薄雪,空中微微起了白霧,馬蹄聲從小路盡頭響起,不多時,兩匹通體漆黑的馬拉著一輛車穿越薄霧而出,停在了侯府的后門。
馬車發出“噗”一聲輕響,車身周圍三條保暖的管道釋放出白汽來,車門從里面打開,沈易從里面鉆了出來。
沈易呵出一口白氣,回頭對車里的人說道:“我看你也別下車了,直接讓人把門打開趕車進去吧,太冷了。”
車里人應了一聲,正是顧昀,他臉上倦容很深,但精神似乎還好,吩咐車夫道:“開門去。”
車夫一溜小跑地去了。沈易原地跺了跺腳,問道:“藥勁過去了嗎?”
顧昀懶洋洋地拖著長音道:“過去了,再宰幾個加萊熒惑不在話下。
”
沈易:“今天皇上叫你進宮怎麼說的?我聽說天狼部派了來使?”
“老瘸子死皮賴臉地呈上了一張奏表,鼻涕都快抹上去了,說要把每年紫流金歲貢還給我們加一成,讓皇上看在他兒子年幼無知的份上,將他放回去,那老瘸子愿意以身代之,自己過來當階下囚。”顧昀興致不高,嘴里也沒好話,“龜兒子,崽子都下了七八個了,還年幼無知,莫非是關外沒好土,苗都長得慢?”
沈易皺了皺眉:“你沒當庭發作吧?”
“我哪來那麼大脾氣?可我若是不發作,那窮瘋了的戶部尚書敢一口答應下來。”顧昀冷冷地說道,隨即他語氣一轉,嘆了口氣,“滿朝圣賢,都不知道‘放虎歸山’四個字怎麼寫。”
蠻人進犯雁回時穿的重甲短炮裝在胸前,那是西洋人的設計——中原人骨頭天生要細一些,即便是軍中將士,也普遍沒有那麼壯,重甲的設計也看重輕便敏捷,通常不在戰場上玩“胸口碎大石”。
熒惑加萊背后毫無疑問就是那群始終垂涎大梁的西洋人。
顧昀垂下眼,看著地面微微反光的薄雪,低聲道:“四境之外皆虎狼啊。”
他有心想縱長蛟入海,直下西洋,一路打到他們番邦老窩去,可是連年征戰,大梁國庫都快被他打空了,眼下因為顧昀擁立新皇上位,及時雨似的鎮住了趁著先皇病危時蠢蠢欲動的魏王,新皇凡事都給他幾分顏面。
但是顏面……是能長久的麼?
沈易搖搖頭:“不提這個了,四殿下在你那怎麼樣?”
“四殿下?”顧昀一愣,“挺好的啊。”
沈易問道:“他現在每天做些什麼?”
顧昀思量片刻,不確定地答道:“……玩吧?不過我聽王叔說他好像不大出門。”
沈易一聽就知道,顧大帥把四殿下當羊放了——每天給草吃,其他就不管了,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因為當年老侯爺和公主就是這麼養活他的。
沈易嘆道:“先帝當年是怎麼對你的,忘了?”
顧昀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他其實沒想太明白應該怎麼和長庚相處。
長庚已經過了跟大人撒嬌要糖吃的年紀,性格又早熟,在雁回小鎮的時候,甚至是那孩子照顧他這不怎麼樣的義父多一點。
顧昀不可能整天帶著一幫孩子玩,但也很難作為一個長輩,對長庚做什麼引導。
因為他實在是被強行趕鴨子上架,還沒有能做好一個父親的年紀和資質。
盡管顧昀說過,將來想將玄鐵營留給長庚,但那畢竟只是一句玩笑話,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再者說,想在軍中闖出個什麼名堂來,要吃多少苦顧昀心里再清楚不過,只要他還活著一天,還挑得動大梁的江山,就不太想讓長庚經歷同樣的苦。
然而同時,他也希望這交到他手里的小皇子能有出息,最起碼將來能有自保能力。
那麼一個人要如何能不吃苦又有出息呢?
古往今來的父母都在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求而不得,更不用說他這個半吊子的義父,他只好干脆放任長庚自由成長。
車夫已經打開門,點好了燈,在旁邊等著顧昀發話。
沈易對顧昀說道:“指望你心細如發無微不至,那是太苛求了,但是他遭逢大變,身邊的親人只剩下你這麼一個,你待他實在一點吧,哪怕不知道該干什麼,時常在他面前晃一晃、給他寫兩幅字帖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