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于長庚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安眠了。
當然,要是他醒來的時候,沒發現自己壓麻了安定侯的一條胳膊,還沒完沒了地往人家懷里鉆就更好了。
尤其顧昀那混賬永遠也不會體諒少年人敏感多變的心,別人越是局促,他就越要雪上加霜。顧大帥自以為同床共枕一宿,長庚就已經算跟他和好了,于是故態重萌地可惡起來,他不但揉著胳膊拿人家取了一早晨的樂,還大有以后要時常掛在嘴邊拎出來鞭尸的意味。
此人頭天晚上那一臉病入膏肓的虛弱樣又是裝的嗎?!
沈易一大早就看見長庚面紅耳赤、怒氣沖沖地從帥帳里奪門而出,一整天始終繞著顧昀走。
行路中,沈易縱馬過來,覷了一眼顧昀的臉色,一語雙關地問:“沒事了?”
顧昀大尾巴狼一樣,滿不在乎道:“一個毛孩子,這麼點小事,本來就沒什麼。”
沈易眼睜睜地目睹了他前兩天團團轉的那個熊樣,無言以對,只有冷笑。
顧昀輕車熟路地假裝沒聽見,遠遠地看了一眼長庚的背影,忽然道:“你說我將來把玄鐵營留給他好嗎?”
沈易木然道:“你想害他不得好死?”
顧昀“嘖”了一聲,仿佛是嫌棄他掃興。
“你還真以為玄鐵營是什麼好東西?我跟你說句心里話,子熹,你別嫌我說的不中聽,”沈易道,“玄鐵營在老侯爺手里的時候,是國之利器,到了你手里,就成了‘國之兇器’,利器寶光四射,人人都愛,兇器可未必。”
聽出他話里有話,顧昀臉上懶洋洋的笑容收斂起來。
☆、第16章 風云
這其中錯綜的復雜關系,要從先帝說起。
先帝戎馬倥傯一生,文治武功,是個不世出的傳奇人物。他老人家一手將大梁推至如日中天處,使六合之內,無人敢犯,玄鐵營和靈樞院都是經他手創立的。
可惜這位英明神武的先皇帝是個鰥寡孤獨的命,在位期間娶過四個皇后,沒有一個命長的。一生共有三子二女,其中四個讓他白發人送了黑發人,先帝駕崩時,膝下只剩下一個早早出嫁的長公主。
傳說長公主十六七歲的時候也大病了一場,差點死了,幸好已經與安定侯有婚約,護國寺的大和尚給公主立了長明燈,又諫言讓公主早日出嫁沖喜——別說,嫁人后,公主的病果然就慢慢好了。
這麼看來,一個個皇子皇女們早夭,倒像是被先帝給克死的。
一輩子都在死老婆死孩子的先帝爺臨終時,將玄鐵營與至關重要的兵權留給了最鐘愛的公主夫婦,但大梁江山不能改姓,下一任皇帝只好從旁支過繼。
當年今上之所以順利登基,長公主的助力也不小。
元和皇帝對長公主很有感情,直到她過世,都一直尊其為“姑母”,又將她的獨子顧昀接到宮里照顧,親自賜字“子熹”,多次對文武百官說過“子熹如朕親弟”,令太子私下見了,也要尊其為“皇叔”。
叔還是嬸倒都是虛名,不太要緊,要緊的是當年顧昀這小小的男孩身后,安定侯一系的大梁兵權。
老侯爺舊部仍在,倘若顧昀在元和帝那里有什麼不好,皇上的江山能不能坐穩還兩說。
元和皇帝趁顧昀年幼,用了十年的時間削弱安定侯舊部,玄鐵營在這種軟刀子下幾乎不復存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西域邊防吃緊,外敵來犯,接連派了三個主帥,不是老了就是飯桶,隱隱出現重文輕武之勢的大梁朝中歌舞升平慣了,居然沒有一個拿得動刀兵的男人。
沉寂多年的靈樞院突然集體上書請愿,要求重啟玄鐵營。
被皇帝磨礪了十年的廢銅爛鐵就差一口氣,終于還是沒死絕,在顧昀手中起死回生。
顧昀對皇上的感情很復雜。
一方面,老侯爺與公主過世后,是皇上撫養他長大的,元和皇帝給了他父母都沒有給過的溫情。
公主可不是深宅婦人,那是個橫刀立馬的女巾幗,單是她能活到出嫁,沒被天煞孤星的爹克死,就可見其是個真英雄了。顧昀天生兩個爹,不知道慈母長什麼樣,他路還走不穩當的時候,就被那不靠譜的兩口子帶上過北疆戰場,餐風飲露吃沙子長大,平生所遇的一點嬌慣與柔軟、風雅與斯文,算來全來自于元和皇帝。
另一方面,元和帝性情柔弱,年輕時,他這種柔弱勉強能說是“多情仁義”,上了年紀后,就完全是“昏聵無能”了。
他老人家一天到晚不想著怎麼強國興邦、開疆拓土,就知道惦記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的皇權,不是在臣子間弄權玩平衡術,就是沒事給顧昀添堵,變著花樣地寒將士們的心。
一邊是無微不至的愛護,一邊是無微不至的掣肘,顧昀被他兩個“無微不至”卡在中間,真是寧可在邊關吃沙子。
沈易意味深長地說道:“月滿則虧,過猶不及,大帥,古人有訓,功高不可震主。四境之鄰全讓你揍了個遍,下一步是不是就該造反了?當然,你不是這麼想的,但是皇上怎麼想,可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