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往旁邊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便直言不諱譏諷道:“大帥,你是把人當棒槌嗎,每次都出同一招?”
顧昀有點焦躁:“少說風涼話,那你說怎麼辦?”
沈易翻了個白眼:“你看,你在北疆搞了這麼大的事,瞞了他這麼久,他對你掏心挖肺,你呢?他現在都覺得你是裝聾裝瞎騙他——還有從小把他拉扯大的親娘是個北蠻奸細,現在又沒了,沒準還是被你逼死的……”
“放屁,”顧昀截口打斷他,“草原妖女那樣的人,肯定是知道他們要事成才肯甘心自盡的,她要是早知道我在這,肯定明白他們沒戲,才不會死呢。”
沈易將他這句話琢磨了一下,沒明白這里頭是怎麼個因果關系,只聽出了顧帥“天下英雄,舍我其誰”才是重點——什麼叫“知道他在這,就明白自己沒戲”?
簡直無可救藥。
沈易不想理他了,便敷衍道:“你讓他安安靜靜地自己待幾天,別拿著哄小妾那一套跑去煩他,等他自己回過神來吧。”
顧昀:“我沒有小妾。”
沈易冷笑道:“是啊,你連個老婆也沒有。”
顧昀給了他一腳。
不過走了兩步,顧大帥又琢磨過味來了,認為此事正中下懷——正好他也懶得回京城。
可帶著個小皇子,總不能老在雁回滯留,他微微轉念,一個餿主意便計上心頭。
顧昀對沈易說道:“正好,昨天晚上的折子還沒發出去呢,你回去再改一改,就說四殿下至純至孝,雖然忠孝難兩全,到底為國為民大義滅親,但事后哀痛過度,一病不起,我們在雁回休整一陣子,等殿下身體痊愈再回京。
一定要寫得合情合理,爭取把皇上看哭了。”
沈易:“……”
但凡要是打得過,他現在一定要親手將姓顧的打哭了。
可惜,人算趕不上天算。
第二天顧昀賴在墻頭上看長庚練劍的時候,一個玄鷹突然送來了加急的金牌令,顧昀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皇上病危,召安定侯帶四皇子速歸。
顧昀翻身從墻頭上一躍而下,長庚隱約聽見他在院墻外對什麼人吩咐道:“叫季平來見我,我們馬上準備回京。”
長庚愣了愣,拄著重劍站定,嗅到了一點前途未卜的味道。
整個大梁的人都覺得他是什麼四皇子,除了他自己。
長庚總覺得自己命格太賤,如果真是個皇子,不管是純種還是雜種,總應該有真龍天子血脈庇護吧?
何至這樣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到底是皇親國戚還是乞丐賤胚,自己說了也不算。
葛胖小察言觀色,機靈地看出了長庚心情不怎麼樣,立刻笑嘻嘻地湊上來:“沒事,大哥,以后我追隨你,你要是當大將軍,我就給你當侍衛,你要是當大官,我就給你當書童,你要是當皇帝,我就給你當太……唔!”
長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瞪眼道:“這種胡話是亂說的嗎,你不要命了?”
葛胖小一雙綠豆眼轉來轉去。
長庚郁結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屠戶家的小胖子都沒怎樣,他要是再惴惴不安,豈不是顯得太沒用了嗎?
長庚心道:“我干脆自己跑了吧,反正也沒牽沒掛的,跑到個深山老林當獵戶,誰也找不著。”
然而決定要跑,首先要割舍掉十六……顧昀,長庚試著動了一刀,疼得肝腸寸斷的,只好暫時拖延擱置,這一擱置,便隨波逐流地被顧昀帶上了返京的路。
葛胖小說追隨他就追隨他,這鄉下長大的男孩魄力十足地給自己選了一條遠上帝都的路,還買一個搭一個——第二天準備出發的時候,長庚看著自己面前雖然換上男孩打扮,卻活像女扮男裝一樣的曹娘子,實在沒什麼想法。
曹娘子鼓足勇氣,嚶嚶嗡嗡地捏著嗓子道:“長庚大哥,那天你在暗河邊救了我的命,我爹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忘恩負義,救命之恩應當以身相許……”
長庚聽到“男子漢大丈夫”的時候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聽到“以身相許”的時候已經有點胃疼了,干巴巴地回道:“以身相許就很不必了。”
曹娘子耳根通紅,羞答答地說道:“我……就是想跟你去京城,服侍左右。”
長庚本想一口回絕,可是話到了嘴邊,又莫名其妙地自己滑進了他的喉嚨,印象里,葛胖小和曹娘子一個是跟屁蟲,一個壓根沒在他面前說過幾句完整話,跟自己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可是一旦離開了雁回小鎮,這兩人卻好像成了他對這里全部的記憶——沈十六不算。
長庚猶豫了一下,轉頭一邊顧昀撥給他路上用的侍衛道:“勞煩這位大哥問一下安定侯。”
侍衛很快回來了:“大帥說全憑殿下做主。”
長庚輕輕吐出一口氣,心想果然,這種不足掛齒的小事,顧昀是不會管的。
帶上了葛胖小和曹娘子,長庚翻身上馬,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背后的雁回小鎮。
這里曾經有巨鳶歸來,兩岸喧鬧的人群夾道相迎,雖然清貧如洗,但總還都是平靜快樂的,如今只不過被戰火掃了個邊,整個小鎮就仿佛已經落入了一片陰影里,遠近只有鴉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