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下也不敢當,”長庚不冷不熱地低下頭,沉默了一會,他涼涼地說道,“十……侯爺日理萬機還費心想著我們,真讓人受寵若驚。”
沈易笑道:“大帥要是知道殿下在背后這麼生分,心里指不定怎麼難過呢。可惜他那個人,心里有什麼不好受,從不會直說,只會變著花樣找別的茬,就苦了我們這些做屬下的了。”
長庚漠然沒接話,全服心神好像都在手里那把殘刀上,他在上面仔仔細細地選了個位置,開始用鐵釘在上面鉆孔。
他心里明鏡似的,根本不相信沈易會是什麼普通屬下。哪怕微服出巡,普通屬下敢隨意支使安定侯刷碗煮粥嗎?除非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沒人說話,氣氛一時間尷尬得要死。
沈易面帶微笑,心里罵娘,因為長庚這份臉色完全是甩給顧昀看的,顧昀那王八蛋自己捂著眼不敢看,便把他推過來頂缸。他心道:“打從我上了姓顧的賊船那天開始,就沒攤上過好事。”
沈易世家出身,要說起來,跟顧老侯爺母家還沾點親,老侯爺還活著的時候,接他來顧家小住過,顧昀從小調皮搗蛋的英雄事跡,有沈易一半的軍功。
后來顧老侯爺亡故,兩人各奔東西,顧昀襲爵進宮,沈易回去考了功名,只是高中后他不肯進翰林院,反而頂著所有人看瘋子的目光,自請入了“靈樞”。
這里的靈樞院可不是搗藥問診的,他們不修人體,只修機體。同禁軍并列,直屬帝王,是戶部最大的討債鬼,也是工、兵二部的衣食父母。
“鳶”、“甲”、“騎”、“裘”“鷹”“車”“炮”“蛟”七大軍種中,所有裝備設計圖紙、改良更新,乃至于玄鐵營的不傳之秘,全部來自靈樞院。
靈樞院常以“御用長臂師”自嘲自謙,他們在朝中大事上幾乎不言語,看似品級不高,大部分時間都是窩在靈樞院里鼓搗那些鐵家伙。
但是誰也不敢將他們與民間那些機油里討生活的手藝人相提并論。
當年顧昀之所以能重啟玄鐵營,絕不僅僅是戰事緊急或皇帝輕飄飄的一紙詔書,很大程度是沈易這位故交在靈樞院中幫他疏通了關系,關鍵時刻,靈樞院站在了少年將軍的背后,給了他最有利的支撐,這才讓十年來隱隱已經沒落的軍權再次壓過七嘴八舌的文人士族。
玄鐵營死而復生后,沈易應顧昀之邀,脫離靈樞院,成了顧昀專屬的護甲人——當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以長庚此時的見識和閱歷,是不知道的。
沈易也無意解釋,只是抬頭對葛胖小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和四殿下說說,你……”
葛胖小立刻機靈地應道:“嗯嗯,你們說,我吃飽就困,也該回去睡覺了。”
說完,他往懷里揣了兩個包子,嘴里叼了塊大肘子,從椅子上跳下去跑了。
屋里就剩下他們兩個人,沈易才緩緩地說道:“西域戰局稍穩的時候,顧大帥接到皇上密旨,令他到北疆一帶尋回當年隨貴妃姊妹一起失蹤的四皇子殿下。”
長庚手上的動作停了一瞬,抬起眼皮,一言不發地望向沈易。
沈易神色誠懇不似作偽,娓娓道來:“途徑雁回時,我們發現城門外有北蠻活動的跡象,狼王的世子一直野心昭昭,早有不臣之心,大帥擔心北疆恐生異變,這才停下查看,不料正好從狼群中遇見殿下。
大帥十四年前跟在長公主身邊,與貴妃有一面之緣,第一眼見殿下,就覺得眼熟,直到我們將您送回去,見了秀娘,才確定您就是我們要找的四殿下。”
“十四年前顧大帥也不過是個垂髫幼子,秀娘早不記得他了,剛開始,我們本來打算向她表明身份,接你們回京,沒想到意外地發現秀娘在和蠻人暗通條款。為免打草驚蛇,顧帥一邊暗中從西域調來一部分人手,一邊想著要將計就計,請君入甕——此次蠻人十八部精銳盡折,世子被擒,大量財力人力被他們自己消耗,至少能保我大梁北疆五年太平,望殿下看在邊關數萬百姓的份上,不要同大帥計較他欺瞞之事。”
長庚聽了,思量片刻,通情達理地點了點頭:“嗯。”
沈易頓時松了口氣,笑道:“當年北蠻天狼為吾皇獻上兩大草原之寶,一個是紫流金,另一個就是天狼神女,神女身份貴重,陛下感念天狼人心誠,便封其為貴妃,是我朝唯一一個皇貴妃,后來的事,那天臣已經同殿下說過了。貴妃若是泉下有知,看見殿下長這麼大了,一定也會十分欣慰的。”
長庚心里冷笑,照這麼說,那秀娘——胡格爾不是他親姨娘嗎?親姨這個德行,親娘能好到什麼地方去?
長庚:“我覺得按照常理,這個故事應該是‘貴妃’發現懷了孽種之后,拼命想逃走,還想一碗打胎藥把孩子弄死吧?”
沈易:“……”
宮闈秘事不便細說,不過這熊孩子猜得還真準。
可沈易畢竟是個從小就周旋權貴中的狐貍精,臉上立刻極其逼真地裝出了一點矜持的吃驚:“殿下說得哪里話?若是因為秀姑娘,那麼大可不必多想,秀姑娘畢竟是外族人,心向本族無可厚非,殿下也不是她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