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陣夜雪壓枝,又一陣雄鳥振翅,他聲不成聲,調不成調。
前廳初見,由夏至冬,以后還要共度無數個春秋。丁漢白叫他,吻他,貼在他頸邊說盡了酸話。好聽的,難堪的,不可高聲而言的……
摘出清清白白的一句,在最后的最后——
漢白玉佩珍珠扣,只等朝夕與共到白頭。
第45章 一笑泯恩仇。
春節在即, 玉銷記三間店暫時關張, 丁家人反比平時更忙。三跨院寬敞,灑掃起來且費一番功夫, 丁延壽特地早起, 一開大門被外面的四五個男人嚇了一跳。
他問:“你們找誰?”
為首的說:“我們找丁漢白。”
丁延壽警鈴大作, 放任不管的后果就是讓人家找上門來,他琢磨, 丁漢白是揮霍無度欠了高利貸, 還是狂妄自大得罪了哪位人物?
為首的又說:“丁老板雇我們打掃衛生,讓我們早點來。”
丁延壽心中大石落地, 讓這三五人進院干活兒。那雇主卻還呼呼大睡, 拱在床中央, 抱著暖熱的身體做白日夢。良久,懷里人微動,嚶嚀夢囈,喊一句“壞了壞了”。
丁漢白睜眼:“什麼壞了?”
紀慎語迷糊:“大紅袍雕壞了……”
沒想到悄摸惦記著大紅袍呢, 丁漢白失笑。聽見有人進院, 他披衣而出, 瞧見干活兒的力巴,說:“小點聲,屋里有人睡覺。”
吩咐完折回,紀慎語已經醒了,正掙扎著自己坐起。“我來我來。”丁漢白擱下少爺身段,充當一回小廝, 扶著,盯著,生怕哪兒沒到位。
紀慎語垂著頭坐在床邊,慢慢穿衣,系一顆扣兒,遮一片痕跡,系到頂,把什麼景兒都遮蓋了。丁漢白意猶未盡,半蹲給對方套襪子,他昨夜是有多急色,怎麼這腳踝都被掐得泛青。
他仰頭問:“下面疼不疼?”
紀慎語垂眸搖頭:“不疼。”
他說:“那下回還能再重點兒?”
紀慎語一腳蹬在丁漢白的胸口,往上,腳趾輕輕踩著丁漢白的喉結。“不要臉。”他罵,罵一句不夠,醞釀半天又憋一句,“真不要臉。”
院里的力巴打掃著,好奇道:“看著挺年輕,已經結婚了?”
另一個說:“一個屋睡覺,肯定是跟媳婦兒啊。”
門吱呀推開,丁漢白和紀慎語前后腳出來,一個留下監工,一個去前院吃飯。干活兒的幾位眼神交換,原來不是媳婦兒,沒想到有錢人也擠在一個屋睡覺,心里頓時平衡許多。
年前如此過著,丁漢白雖喜歡游手好閑,卻著實耐不住無聊,沒多久便找張斯年去了。這師徒倆老地方走起,在古玩市場里慢騰騰地逛。
年節時分賣字畫的很多,粗制濫造抑或精工細作,湊一處倒是很好看。丁漢白安靜聽講,書畫鑒別應著重什麼,哪兒最唬人哪兒容易露怯,張斯年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忽停,張斯年說:“這畫摹得不錯。”
林散之的《終南紀游圖》,老頭眼瞎之前有幸見過真跡,可年歲太遠了,提起平添失落。丁漢白立在一旁,說:“我挺喜歡上面的詩。”
張斯年道:“喜歡就買了吧,這行不就圖一喜歡?”
買下那畫,沒再遇見可心的,挑三揀四卻也不失樂趣。丁漢白這邊悠哉,紀慎語卻在淼安巷子里忙得滿頭大汗,幫梁鶴乘打掃房子。
他這些天沒做別的,全在打掃衛生。
綠植枯萎,紀慎語妙手難救,只好去巷口再買幾盆小花。“師父,你怎麼不給人家澆水呢。
”他絮絮叨叨,“這泥積攢這麼厚,刷墻嗎?窗戶更過分,灰黃膩子,都不用拉窗簾。”
嘴不停,熱水燒開吱哇伴奏,他又去倒水給梁鶴乘吃藥。梁鶴乘剛剛下床,一身棉衣棉褲臃腫不堪,捂得人也沒精神。
“吃不吃都這樣,沒用。”老頭說。
紀慎語問:“那吃天麻雞湯有用嗎?”他昨晚就燉上,一鍋濃縮成三碗,家里的師父師母各一碗,另一碗帶來給梁鶴乘。
梁鶴乘說:“那我喝雞湯,你別干了,把柜里的幾幅字畫拿出來。”
這是要教習,紀慎語忙不迭去外屋翻找,七八軸,整齊碼在絨布袋子里。他想,書畫最難描摹,會不會梁鶴乘這處的手藝欠奉,所以才壓了箱底。
外面年節的氣氛紅火,這一老一少關在里間上課,梁鶴乘昏沉地喝湯,紀慎語將最大一幅畫展開,從床頭至床尾,又垂到地上。
“這麼長?”他微微吃驚,看清后轉為震驚,“《晝錦堂圖并書晝錦堂記》,真品十幾米的曠世國寶?!”
這畫原作早收入博物院,紀慎語沒想到竟有人能臨摹得如此傳神。他瞧那章,瞧畫卷寸厘之間的線條色彩。看不夠,嘆不夠,直愣愣抬眼,要把梁鶴乘此人瞪出個洞。
梁鶴乘說:“不是我,是小房子畫的,我當初收他就是因為他擅畫。”
紀慎語想起房懷清來,訝異轉為遺憾,能讓梁鶴乘看上必然有過人之處,可無論多大的本事都已是昨日崢嶸。那雙手齊腕剁下,巨大的痛楚過后,下筆如神淪為吃喝都要人喂的殘廢,便是纏綿余生的痛苦了。
自古英雄惜英雄,紀慎語異常惋惜。
他跪坐床邊細觀,那畫布顏色質地的作偽極其逼真,連瑕疵都看不出是人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