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紀慎語欲哭無淚,放棄掙扎做待宰羔羊。丁漢白惻隱微動,將人放下蓋被,拾起書繼續講。他難得這樣輕聲細語,慈父給愛子講故事也不過如此,偶爾瞥一眼對方,直講到紀慎語睡著。
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數站靠停,旅人耐著性子熬到終點,魚貫而出,紛紛感嘆冷了許多。
前院客廳備著熱湯好菜,三個小年輕成功采買歸來,既要接風還要慶功。落座,紀慎語默默吃,丁漢白在右手邊講此行種種,趣事、險情,唬得滿桌人情緒激動,喝一口湯潤喉,遞上采買單。
丁延壽展開一看,頓時變臉,桌上也霎時安靜。他問:“六成凍石,二成雞血?胡鬧!誰讓你這麼辦的?!”
丁漢白說:“先吃飯,吃完我好好解釋。”
丁延壽氣血上腦:“解釋?解釋出花兒來也是先斬后奏!這麼多年摸索出來的比例,去時連零頭都給算出來,你平時任性妄為就算了,店里的事兒也敢自作主張!”
紀慎語從碗里抬頭,張嘴要為丁漢白辯解,可都要與對方劃清界限了,于是又生生壓下。姜漱柳見狀立刻說:“慎語,這幾天在內蒙冷不冷?去草原沒有?”
話鋒忽轉,紀慎語回答:“不冷,草原上全是雪。”他干笑,不由得想起丁漢白在草原上造的孽,強迫自己換個話題,“小姨給我織的手套特別暖和,我每天戴著。”
姜漱柳為了防止這父子倆吵起來,竭盡心力聊其他,就此看向姜采薇:“我們年輕的時候送禮物也都是送圍巾手套,自己織。”
姜采薇說:“你能送姐夫,我只能送這幾個外甥。
”
姜漱柳建議:“過完年二十四了,也該談個朋友。”姐姐從來不愛催這些,形勢迫人只好嘮叨,“等你一晃二十七八了,好的都被人挑完了,你嫁誰去?”
姜采薇配合地說:“沒人喜歡我,我有什麼辦法?等到二十七八還沒嫁人,那我就搬出去,總不能讓你和姐夫養一輩子。”
這姐妹倆一唱一和,分秒不給丁延壽說話的機會,把丁延壽憋得夠嗆。丁漢白安心吃飯,自覺危機已過,不料左手邊那位猛然站起,風水輪流轉,杵掉了他的蟹黃包。
滿桌人抬頭望來,紀慎語心如鼓擂,他說:“小姨,過幾年我大了,我想娶你。”
鴉雀無聲,丁家人全部呆若木雞,姜采薇更是吃驚得難以發聲。紀慎語立得筆直,臉面通紅如遭火烤,可他惴惴思忖的竟然不是姜采薇怎麼想,而是……
忽然,湯碗碎裂聲好似石破天驚,丁漢白砸得手臂都發麻。他大罵:“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丁延壽支吾:“慎語,雖然你和采薇沒親緣關系……”
丁漢白不依不饒:“就算八竿子打不著也不行!”他連著丁延壽一起瞪,“除非你愿意和自己徒弟當連襟!”起身踹開椅子,怒視著紀慎語,“還是你想當我小姨夫?!”
咬牙切齒,字句間能嚼下一塊肉,丁漢白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太過駭人,似乎還要掀掉桌子。姜采薇忙打圓場:“都坐下,開玩笑開到我身上來了,明天就領個男朋友回來讓你們瞧。”
丁漢白炮火亂轟,沖姜采薇吼:“知道他沒人惦記,你偏要左一副手套右一盒桃酥的哄著,他不念著你念誰?!”
姜采薇冤比竇娥,那手套明明是他丁漢白讓騙人的。
這頓接風洗塵的飯實打實氣瘋幾個,簡直精彩紛呈。飯后,丁漢白欲抓紀慎語回小院,卻被丁延壽扣下,他無法,手心抹了漿糊似的,光松開便花去一時三刻。
紀慎語一溜煙兒逃了,如躲洪水猛獸。
許多天不在,小院有些冷清,燈泡倒還是那麼亮。紀慎語身心俱疲,行李懶得收拾,洗把臉便上床歇下。三五分鐘后,又下床插上門閂,不夠,又鎖上窗子。
丁漢白舟車勞頓,被老子關起門上家法,不管道理是不是大過天,瞞著不報必須教訓。幾十下雞毛撣子,鋼筋鐵骨都難免腫痛,何況他這一身冷不得熱不得的肉體凡胎。
打完,丁延壽才容許出聲:“解釋吧,說不清就去水池里睡覺。”
丁漢白一五一十地解釋,他根本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去之前就計劃清楚。丁延壽腦仁兒疼,驚訝于兒子說改就改的魄力,但更憂心:“你有什麼把握穩賺不賠?”
丁漢白說:“穩賺不賠是最基本的,我要讓玉銷記一步步回春。”承諾這回事兒,他敢許,就有把握,“就算一敗涂地,我自掏腰包補賬。”
丁延壽問:“你哪有那麼多錢?”
丁漢白胡編:“大不了賣身,難不倒我。”
丁延壽叫他氣得幾欲昏厥,賣身?從小慣著養大這敗家東西,吃喝玩樂的開銷算都算不過來,張嘴就說賣身?賣血都更靠些譜!
夜深露重,丁漢白終于被放行,小院卻只剩一盞孤燈。他沒惡劣到推門破窗,只在廊下轉悠兩遭便回屋睡覺。
西洋鐘整點報時,代替了雞鳴破曉。
丁漢白沒賴床,爬起去隔壁問聲洋氣的“早安”,不料被褥整齊,人去樓空。
他明白紀慎語躲他,那就飯桌見,誰知在前院仍撲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