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轉一遭,多有趣兒。
周六一到,紀慎語謊稱約了同學,早早去梁鶴乘那兒。里間,他將修好的玉薰爐取出,這幾天多雨,所以陰干有些不足。
“師父,我沒有滑石粉了,你幫我兌一點。”紀慎語挽袖子,最后檢查,“碎渣補不上,碾成粉末融樹脂涂了,沒涂完發現從揚州帶來的材料不夠。”
梁鶴乘動作嫻熟:“你瞞著你師哥,等會兒他過來可別碰上。”
紀慎語說:“還早,他周末起得晚。”
丁漢白往常周末起得晚,偏偏今天沒賴床,除卻為玉薰爐,他還懷著捉人的心思。玉童子加上合璧連環,再加上這回,三番五次,他一定要見見對方。
收拾妥當,開車先去世貿百貨,初次見面不能空著手,得備份像樣的禮物。而且這禮物只能買些俗的,古董貴重,人家反而不好收下。
丁漢白忽生疑惑,十七歲的男孩子喜歡什麼?
他后悔沒問問紀珍珠,哎?出門前貌似沒見紀珍珠,干嗎去了?丁漢白明明要給旁人挑見面禮,卻想著紀慎語逛了一路,最后買下一件冬天穿的棉衣。
北方冷,小南蠻子受不了。
丁漢白交了錢回神,他考慮這個干什麼,“那個人”又不是揚州來的,沒準兒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再看尺寸,大小肥瘦全依照紀慎語的身材,根本沒考慮“那個人”穿是否合適。
他只好重新買點別的,花錢如流水,卻敷衍許多。
丁漢白到淼安巷子外熄火停車,看看表,等一刻鐘后的準點上門拜訪。
十分鐘過去,指尖撥動活環,叮鈴一聲脆響,紀慎語舒口氣,對著恢復完好的玉薰爐愛不釋手。
梁鶴乘湊來,稱贊道:“瞧不出毛病,丁點都瞧不出來,這就叫以次亂正。”
紀慎語將舊衣塞回書包,要重新找點舊報包裹。吱呀推開門,他去鄰居家借點廢紙,遙遙晃見巷口的汽車,步子急忙剎停。
是丁漢白的車……
紀慎語掉頭返回,沖進屋拽上書包就跑。“師父,我師哥已經到了!”他顧不上解釋,生怕與之碰頭,“我先溜了,你幫我回絕他,就說以后做東西也不要再找我。”
他說著往外跑,門啟一條縫兒,確認無人才從縫兒中鉆出,掛住什麼,只得使著蠻力向外沖。張望一眼,丁漢白正下車,他立即朝反方向奔跑,到巷子盡頭再繞出去。
丁漢白拎著滿手見面禮,殊不知想見的人已經溜之大吉。他走近開腔:“梁師父,我是丁漢白,進去了啊。”
梁鶴乘引他進屋,進里間,滿屋器玩撩人。丁漢白想起張斯年那一屋,真真假假充滿蠱惑,這一屋更有意思。可他顧不上看,問:“梁師父,你徒弟沒在?”
梁鶴乘說:“真不巧,他前腳剛走。”
丁漢白急道:“您沒說我想見見他?那我什麼時候再約個時間?”
梁鶴乘轉達:“他對你提的合作沒興趣,而且他是個怕生的孩子,不愿意有過多接觸。”
這說辭談不上委婉,丁漢白徹底遭拒。他只好按下不表,轉去看玉薰爐。“這……”他訝異非常,玉薰爐碎裂痕跡難尋,仿佛不曾摔過。
丁漢白士氣重燃:“梁師父,你那高徒我遲早要見,見不到我就堵,堵不到我就捉。我這人不是君子,什麼損招兒都干得出,大放厥詞也是常有的事兒。今天錯過,下一回、下下回,我包下追鳳樓請你們師徒吃飯。
”
梁鶴乘驚駭不已,沒想到丁漢白這樣不加掩飾。丁漢白倒是利落,宣告完收拾玉薰爐就走,步出小院,草草環顧,房檐破損窗戶積灰,就那幾盆植物生得鮮亮。
可為什麼,那植物越看越眼熟?
丁漢白不好多待,邁過門檻轉身道別。門徐徐關上,他斂目垂眸,定住、愣住、恍惚不解地俯下身去,從犄角旮旯撿起一條琥珀墜子。
——為什麼選這個送我?
因為顏色和紀慎語的眼睛很像,所以他送對方這個。
每顆琥珀都是獨一無二的,丁漢白攥緊,立在門外心跳加劇。為什麼紀慎語掛在包上的墜子會掉在這兒?紀慎語來做什麼?紀慎語認識梁鶴乘?!
丁漢白破門而入,不顧及長幼禮數,死盯梁鶴乘的雙手。他說:“梁師父,你指頭上厚厚的一層不像繭子。”
梁鶴乘被他懾住:“我們這行初學不能有繭子,磨來磨去皮開肉綻結成疤。”前期忍著疼,等熬到落疤那一步,已經嫻熟至無需指腹了,手上任意一處都能感知無誤。
丁漢白慢慢點頭,慢慢走了。
不能有繭子,怪不得紀慎語不能有繭子。當初遇見的老頭看來就是梁鶴乘,還有逃學,哪里是去玩兒,是藏在這兒學藝。綠植……原來是在花市買的那幾盆,還謊稱送給杜老師!
那受沁發黃的玉童子,三黃一褐,去他娘的枇杷樹!
丁漢白走出巷口,什麼都曉得了。他腕上掛著琥珀墜子,一路要把油門踩爛,本以為看不見、摸不著的人,居然日日同桌吃飯。
那小南蠻子還有沒有良心,自己跟自己拈酸吃醋,沖他無理取鬧。
他又思及紀慎語昨晚的表現,更明白一些,什麼連環和印章喜歡哪個,分明是逗著他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