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慎語這下坐直了:“只出輪廓,素面無紋,你偷懶?”
他看丁漢白不答,心思一轉頓時醒悟:“這料……”
“上乘的和田玉籽料,謝謝你這麼會挑。”丁漢白十分滿意,滿意到多雕一刀都怕喧賓奪主。等掏了膛,拋了光,毫無綹裂的白玉鼻煙壺堪稱完美。
紀慎語拿著把玩:“師哥,玉銷記的東西加工費很高,那這個素面的怎麼算?”
丁漢白答:“這素面玉煙壺是乾隆時期流行的,叫‘良才不琢’,同型有一對在書上記載過,值十幾萬,那這個單只大概三到四萬。”
紀慎語愛不釋手:“我是不是能領一半功勞?等賣出去我要向師父邀功。”
掌心一空,鼻煙壺被丁漢白奪回。“美得你。”丁漢白大手一包,東西藏匿在手里,“我不賣,等到五十歲自己用。”
紀慎語稀罕道:“還有三十年,你都安排好五十歲了?”
丁漢白說:“當然,五十歲天命已定,錢也掙夠了,手藝和本事教給兒子,我天天玩兒。”他講得頭頭是道,紀慎語提問生女兒呢?他回答:“我有原則,傳兒不傳女。”
開玩笑,雕刻那麼苦,一雙手磨得刀槍不入,哪舍得讓閨女干。姑娘家,讀讀書,做點感興趣的,像姜采薇那樣最好。丁漢白想。
紀慎語偏堵他:“那你沒生兒子,手藝不就失傳了?”
丁漢白睨一眼:“我不會收徒弟嗎?但我的徒弟一定得天分高,不然寧可不收。況且失傳怎麼了,又不是四大發明,還不許失傳嗎?”
紀慎語辯不過,覺得丁漢白語文估計是第一名,總有話說。他沉默間想起紀芳許,其實有兒子又怎樣呢?連燒紙祭祀都隔著千山萬水,只能托夢責怪一句“那也不見得你想我”。
他的目光落在青瓷瓶上,遺憾更甚,紀芳許教給他這本事,大概以后也要荒廢了。
丁漢白不明情況,順著紀慎語的視線看去,大方說道:“你不是想交換麼?給你好了。”
兜兜轉轉,青瓷瓶又回到紀慎語手上,他哭笑不得,抱回屋后靠著門發呆。梁鶴乘當時說萬事有定數,只看緣分,可十萬塊的緣分太奢侈,從一個絕癥老頭那兒得來,恐會折壽。
三天后,丁漢白頂著瓢潑大雨上班,到文物局門口時被一輛破板車擋著路,降下車窗沖門衛室喊人,警衛卻搡出來一老頭。
“怎麼回事兒?”丁漢白問。
警衛說:“博物館收廢品的,想把局里生意也做了,攆不走。”
老頭戴著舊式草帽,布鞋褲管都濕了,丁漢白看不過眼,說:“讓他進去避避雨,我遞申請,看看能不能把活兒包給他。”
他停好車進樓,在樓門口遇上老頭躲雨,腳一頓的工夫老頭把草帽摘了,臉面露出來,不是張斯年是誰?!
張斯年抹去水珠:“你還遞申請麼?”
丁漢白覺得這老頭挺操蛋,隔著一米五笑起來:“遞啊,以后你常來,我有什麼好東西都給你看,十萬一件大甩賣。”
他說完進樓上班,到辦公室后手寫份申請給張寅,一間辦公室批準,那其他部門也懶得再找,很簡單的事兒。張寅磨蹭,擦墨水瓶、擰鋼筆管、吸完擦干凈,終于肯簽下自己不太響亮的大名。
丁漢白吸吸鼻子,循著一股檀香低頭,在桌上看到小香爐。怪不得磨嘰,原來是等他發現這別有洞天,香爐里放著香包,想必很寶貝,不肯用真香熏燎了爐壁。
他俯身欣賞,假話連篇:“宋代哥窯的,真漂亮。”
張寅總算簽完:“乾隆時期仿的,普通哥釉而已。”
“那是我走眼了。”丁漢白把對方舉上高階,估計本周運勢都順順利利。離開后忙了一會兒,雨小后收拾出兩箱廢品,張斯年仍在樓門口,見他出來自覺接過。
“開條的時候多加點,你報銷是不是占便宜?”
丁漢白感覺受了侮辱:“萬把塊我都不眨眼,稀罕賣廢品貪個差價?”
張斯年本就是開玩笑,樂道:“對了,你不是說在博物館工作麼?”
丁漢白也笑:“許你賣贗品,不許我謊報個人信息?”他干脆把話說開,“當時你說那瓶子來自福建,還是有點唬人的。”
既然張斯年承包了博物館的廢品,那肯定沒少逛,因此見過那批出水殘片。張斯年頗有興致地點點頭:“唬人的話,沒騙過你?”
丁漢白感覺又受了侮辱,這行誰憑著話語鑒定啊,最他媽不靠譜的就是一張嘴。他聊天偷閑:“那青瓷瓶用的是拼接法,之所以亂真是因為材料真實,當然技術也不賴。”
張斯年瞎眼進了雨水,泛著紅:“還有別的門道沒有?”
“還有粘附、埋藏,或偽造局部,或整器作假。”丁漢白說。他早將《如山如海》里的東西反復背爛學透,作偽手法三二一,鑒定方式四五六,熟記于心。
張斯年問:“那你看出是假的還買?”
丁漢白當時為了研究而已,何況他沒覺得三萬有什麼。既然聊到這兒,他壞心膨脹,噙著笑看對方,張斯年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瞎眼睜合恍然明白。
“你這孫子!”老頭大罵,“百壽紋瓶是贗品!”
丁漢白哄道:“贗品也是高級貨,我敢說,你拿出去探探,沒人看得出來,轉手又是一高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