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是忘了,但忘了對紀慎語來說和被扔下沒什麼區別,因為當時的感受都一樣。
倦鳥要歸巢,紀慎語立在校門口等到人們走盡,和離開揚州時一樣狼狽。
他頓時語塞,紀慎語便說:“我很快就記住路了,我記住之前你別忘不行嗎?”他這回聲音很輕。
丁漢白一口氣蹬回家,姜采薇在大門口等他們,還熱好了晚飯。紀慎語沒吃,徑自回臥室寫作業,丁漢白求姜采薇:“你去給他送點吃的。”
姜采薇把飯盛好:“你自己去。”
丁漢白單手托著碗回小院,見平時虛掩的門緊關著,敲敲也沒人應。“我進去了啊。”他說完推門,里面亮著燈,桌上放著書本,但紀慎語沒在。
他估計紀慎語洗澡去了,放下碗趕緊走,免得見面又鬧不愉快。
一夜過去,丁漢白起個大早,拿著打氣筒準備打打車胎,走近發現車橫梁上一行小字,標標準準的瘦金體,刀刻完描金,轉運處藏鋒。
醒目無比——“渾蛋王八蛋!”
第5章 此人反復無常。
丁漢白覺得這大概就叫因果報應。
他彎腰凝視那五個小字,撇開內容不談,字寫得真不錯,寫完刻得也不錯。再上手一摸,轉折拐角處的痕跡頗深,力道不小,遒勁得很。
丁漢白通過昨天的情感矛盾確定是紀慎語刻的,但疑惑的是——紀慎語能刻出這麼入木三分的字來?用那連薄繭都沒有的十指,和畫畫時亂晃的腕子?
他琢磨著這點事兒,以至于忘記追究這句罵他的話,打好氣去吃早飯,終于和紀慎語碰上面。“師弟。”他把兩股擰成的油條一拆為二,遞給對方一股,“喜歡瘦金體?”
紀慎語接過,坦蕩蕩地說:“喜歡,秀氣。
”
丁漢白心中覺得有趣,哪怕是罵人也得挑揀好看的,挺講究,對他的脾氣。
吃完趁早出門,書包還掛在車把上,鈴鐺捏響騎出去幾米,丁漢白手抬高點就能抓住路旁的垂柳,指甲一掐弄斷一條,反手向后亂揮。紀慎語躲不過,況且柳條拂在身上發癢,于是揪住另一頭,以防丁漢白找事兒。
丁漢白左手攥著車把,右手抻抻拽拽不得其法,干脆蛇吃豆子似的,用指甲掐著柳條一厘厘前進,一寸寸攻擊,越挨越近,忽地蹭到紀慎語的指尖。
飛快的一下,丁漢白的手背挨了一巴掌。
柳條掉落,卷入車胎的軸承里飽受一番蹂躪,落地后又被風吹動,左右都是命途不濟。丁漢白頑皮這一下沒什麼意義,結束后還有點尷尬,低頭看見橫梁上的字,故意感嘆:“力道那麼足,刻的時候得多恨我啊。”
紀慎語不吭聲,從出門到眼下,每條經過的街道都默默記住,路口有什麼顯眼的地標也都囊括腦中。他在兜里揣著一支筆,時不時拿出往手心畫一道,到六中門口時拼湊出巴掌大的地圖。
丁漢白單腿撐著地,漫不經心地做保證:“我六點半下班,四十五準時到,你在教室寫會兒作業再出來。”
不料紀慎語背好書包說:“不用了,我已經記住路了。”
丁漢白似乎不信:“遠著呢,你記清了?”
“嗯。”紀慎語挺篤定,“我知道你不愿意接送我,這是最后一趟,以后就不用麻煩了。”
他一早就是這麼想的,盡快記住路,那就再也不麻煩對方,要是昨晚丁漢白沒忘,他昨晚就能記住原路。
丁漢白卻好像沒反應過來,攥緊車把沉默片刻,然后什麼都沒說就掉頭走了。
丁漢白去上班,但凡看見個擋路的就捏緊鈴鐺,超英趕美,到文物局的時候辦公室還沒人。他孤零零地坐在位子上,盯著指甲上一點淡綠色出神。
不用再接送紀慎語,這無疑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兒,但他處于被動,感覺被拋棄了一樣。也不太對,像被紀慎語辭退了一樣。
紀慎語還在他自行車上刻“渾蛋王八蛋”,這也成了筆爛賬。
丁漢白人生中第一次這麼憋屈,虧他昨晚良心發現內疚小半宿,那堆殘損文物都沒顧得上欣賞。“什麼狗屁。”他低罵,聲兒不敞亮,悶著不高興。
而后又拔高,掀了層浪:“老子還不伺候了!看你期末考幾分兒!”
其實除了丁漢白以外,家里其他人也都等著看,他們兄弟幾個雖然主業已定,但讀書都不算差,就姜廷恩貪玩差一些。
紀慎語還不知道自己的成績如此招人惦記,只管心無旁騖地用功學習。況且他志不在交友,期末氛圍又緊張,獨自安靜一天都不曾吭聲。
放學后,班長忽然過來:“下周考試那兩天你打掃衛生吧。”
紀慎語應下,索性今天也留下一起打掃,省的到時候慌亂。他幫忙掃地擦桌,等離開時學校里已經沒多少人了,校門口自然沒有丁漢白的影子,他不必等,對方也不用嫌麻煩。
紀慎語沿街往回走,停在公交站仰頭看站牌,正好過來一輛,默念著目的地上了車。真的挺遠,最后車廂將近走空,他在“池王府站”下車,還要繼續步行幾百米。
清風拂柳,紀慎語蹦起來揪住一截掐斷,甩著柳條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