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還是那些人,瞧見丁漢白進門都熱鬧起來,丁漢白平時大方,幫個忙什麼的也從不計較,人緣不錯。他朝主任辦公室努努嘴,問:“回來了?”
同事點點頭:“張主任和石組長正分贓呢。”
丁漢白去銷假,返回時正好對上石組長出來,他發覺石組長瘦了,可見這趟出差辛苦。迎上去,拎著水壺給對方沏茶,問:“組長,想不想我?”
石組長瞅一眼辦公室,咬著后槽牙:“我每天都想你!”
福建打撈出一大批海洋出水文物,各地文物局都去看,開大會、初步過篩、限選購買,連軸轉費盡心力,石組長給他一拳:“我得歇幾天,接下來你替我跑腿干活兒。”
丁漢白問:“沒買點什麼?”
石組長又來一拳:“你就惦記這些!”壓低聲音,悄悄的,“損毀輕的要報批,我只揀了些損毀厲害的,給市里展覽的我不做主,全由張主任挑,。”
丁漢白心癢難耐:“晚上我請客,讓我瞧瞧?”
他這一整天都沒別的心思,攢足勁兒干完積累的工作,只等著下班跟石組長飽眼福。六點半一到,開上車拉著對方,先去酒店打包幾道菜,直奔了對方家里。
單元房有些悶,丁漢白無暇喝酒吃菜,展開舊床單鋪好,把石組長帶回的文物碎片倒騰出來,蹲在床邊欣賞。石組長湊來問:“都是破爛兒,你喜歡?”
丁漢白捂著口鼻隔絕海腥味,甕聲甕氣:“我對古玩感興趣,市面上的出水文物都太假,可惜這些又太爛,不過碎玉也比全乎瓦片強。”
石組長擺擺手:“那你都拿走,這堆破瓷爛陶你嫂子不讓留,上面有盤管蟲,臟。
”
丁漢白立刻打包,生怕對方反悔,這下能拿回家慢慢研究了。收拾清坐下來吃飯,外面天已經黑透,天氣預報都快播完了,他敲開蟹殼忽然一頓,總覺得忘了什麼事兒。
石組長問:“今天怎麼開車來的?那別喝酒了。”
怎麼開車呢?因為開車快,為什麼要快,因為出門晚了會遲到……丁漢白啪地放下筷子,他忘記去接紀慎語放學了!
那堆“破爛兒”放在車座上,怕顛碎又不敢開太快,丁漢白繞近路到達六中門口,大鐵門關著,里面黑黢黢一片,根本沒有人影。
他下車隔著鐵門喊:“師傅!上午那個轉學生已經走了?”
大爺出來:“扒著我窗戶看完新聞聯播就走了。”
丁漢白開車離開,一路注意著街道兩旁,可汽車不可能行駛太慢,總有看不清的地方。他猜測紀慎語沒準兒已經到家了,干脆加速朝家里趕。
前院客廳沒人,丁延壽帶姜漱柳給朋友過生日去了。丁漢白跑進小院,發覺黑著燈關著門,紀慎語沒回來,又跑回前院臥室找姜采薇,問:“小姨,紀慎語回來沒有?”
“沒有啊,慎語不是今天上學嗎?”姜采薇說,“你不是負責接送嗎?我以為你帶著他在外面吃……”
丁漢白沒聽完就轉身走了,騎上自行車沖進夜色,沿著街邊騎邊喊。家里距學校挺遠,早上開車又快,紀慎語肯定記不住路,這會兒不定自己走哪兒去了。
紀慎語的確迷路了,他在校門口等了一小時,把學校都等空了。回憶著來路往回走,越走越餓,這兒比揚州大多了,馬路那麼寬,路燈之間隔得老遠。
他經過一片湖,來的時候沒記得有湖,再一繞,從湖邊進了公園。
繞出來又是另一片模樣了,沿街有垂柳和月季,書報亭正在鎖門,他過去問玉銷記怎麼走,人家說遠著呢。他抬頭看看月亮,這兒的月亮倒是和揚州的一樣。
他想回揚州,想一輩子就叫了一次“爸爸”的紀芳許。
他明明提醒丁漢白早點來接他了,丁漢白為什麼不來?
是因為他雕的富貴竹太爛,還是因為他用假翡翠騙人,又或是他沒借那本《如山如海》。紀慎語繼續走,背上的明月清暉都覺負擔,他挨著墻根兒,紅墻黑瓦挺漂亮,他就沿著一直走。
丁漢白看見紀慎語的時候,對方在看屋檐下的一圈鳥窩。
“紀珍珠。”他喊。
紀慎語望來,沒露出任何表情,欣喜或失望,什麼都沒有。
丁漢白推車過去,伸手摘下紀慎語肩上的書包,很沉,他拎著都嫌沉。他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最終還是那德行:“你怎麼不等著我,瞎跑什麼?”
紀慎語說:“我知道你不會接我的。”
“什麼?”
“我知道你根本沒打算接我。”
“我忘了而已……”丁漢白捏捏鈴鐺,把心虛表露無遺,“我有點事兒,忘了。這不出來找你了麼,上車。”
自行車穩穩地沿街慢行,書包掛在車把上晃悠,丁漢白找人時出了一身汗,后背的衣服都貼著肉。紀慎語抓著車座下的彈簧,微曲著雙腿輕輕打顫。
“餓不餓?”,“今天都學什麼了?”,“同學沒讓你來兩句揚州話?”丁漢白問了一串,半字回應都沒得到,他猛地剎車,“你到底想怎麼著?你明天問問看門大爺我去沒去,忘了就是忘了,別弄得好像我故意不要你。
”
紀慎語一拳頭砸他背上:“忘了也不行!”
丁漢白被砸得一怔,明白了紀慎語的潛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