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瀧說:“安陽之亂,非孤本意,今日既然召起聯會,便已想清楚了,梁國王都,原樣奉還,照水城由雍軍暫為代管,以三年為期,進行逐步交接。”
汁瀧這麼一說,所有人頓時大嘩,誰也沒想到,雍國竟會放棄到手的土地!
“謝謝。”畢紹淡淡道。
“戰死的百姓,”只聽梁王身邊,相國春陵又說,“雍王有什麼說法?不要拿你爹的決定與你不相干之言來搪塞,如今是國君,責任就在你身上!”
諸令解:“濟州之戰,如何交代?”
汁瀧沒有回答,所有人都看他。良久沉默之后,姜恒道:“雍王,他們都在問你呢,怎麼說?”
汁瀧朝姜恒道:“是要割地,還是要賠款,以償各國戰死的百姓性命,我都可接受。”
當即所有人警惕起來,汁瀧的姿態,擺得實在太低了,只怕有詐。其身后曾嶸、周游等人,都在觀察諸侯們的臉色,想必以退為進,待會兒說不定有更多麻煩。
“唯獨一件事,”汁瀧又道,“我也要請天子為我大雍主持公道,一年前,梁、鄭二國組成聯軍,進犯雍國領地,攻破落雁,率先挑起戰事,有誰來為此贖罪?”
姜恒隨即望梁王、鄭王等人,以及跟隨的臣子。
諸令解道:“十五年前,汁琮派耿淵,于四國盟會上刺殺諸國政要,不共戴天的血仇,因此而起。合情合理。”
姜恒說:“那次會盟上,議題是什麼?”
諸侯的臉色都有點不自然,那次乃是重聞牽頭,聯合關內四國欲瓜分雍地,這是最重要的。
“們雍人猶如虎狼,”諸令解正色道,“隨時入侵關中……”
“作花言巧語!詭辯之詞!”姜恒勃然大怒道,“油嘴滑舌之輩,信不信我現在就斬了?!”
金璽拍案,一聲巨響,所有人登時被嚇了一跳,就連汁瀧的心臟俱險些跳出來。
諸令解被這麼一震,當即斷了話頭。
姜恒面帶怒意,呵斥道:“我相信各位國君俱是抱著消弭戰亂之愿前來,若不開誠布公,相信彼此,重建信任,以詭辯之術再多論,有何意?!龍于將軍!”
過了好一會兒,龍于緩緩道:“末將在。”
耿曙不在會場上,姜恒失去了倚仗,這是他今日主持會議唯一的短板。但龍于哪怕為一國上將軍,身份仍然是天子之臣,他只要承認晉家天下,便必須服從這一身份。
“誰再以無中生有的罪名狡辯,擾亂會場,”姜恒道,“我授權,將放肆之人拖出去處決。”
剎那無人再開口。
片刻后,汁瀧打破了這沉寂。
“十五年前,雍國尚未踏出玉璧關,”汁瀧說,“貴國重聞將軍,卻已開始策劃集結四國,瓜分我國土、流放我百姓。”
姜恒淡淡道:“現在開始,我等只討論已發生的事實,不可有任何誅心之論。否則便視作挑釁之舉。”
“因為你雍國得位不正。”熊丕說。
這是事實,一百二十二年前,汁家官至晉廷太尉,爵位僅為公爵,率軍驅逐來犯的風戎人,一去不返,在塞外自行立國,招致各國的大怒,亦是王權旁落的源頭。
“天子發布招討令了沒有?”汁瀧反問道。
這也是事實——姬家雖然對汁氏的行為憤怒,卻終究賜予他七鼎,承認了汁家的諸侯王之位,想算賬,得去找那一任的天子,總不能將死人翻出來問話,何況天子也有權拒絕給這個交代。
一百多年前的事實在太久遠了,隔了五代甚至六代人,當初各國沒有馬上討伐雍,亦是各自打如意算盤,要趁此分奪王權,錯在誰身上?
諸侯無言以對。
“沒有。”姜恒替諸侯們回答道,“天子賜一鐘、七鼎。汁氏乃是中央承認的諸侯,得位名正言順。”
汁瀧正色道:“那麼姜大人,以及各位國君,諸侯國以此為宣戰理由,便說不通。”
姜恒道:“各位如何看?”
梁王率先承認道:“上將軍重聞率先以‘威脅’之名啟戰,是為不妥。但十五年乃至更久以前,雍與我大梁,因土地之爭頻生戰事,亦是事實。”
姜恒道:“按規矩,各國若有領土紛爭,須得面見天子,請求裁定,天子裁決后,若諸侯拒不從命,當發天子令,天下共討之。梁國面見天子了不曾?”
諸令解一聲冷笑,從一百年前至今,就已是這局面,誰武力強大誰說了算,天子說話,能起什麼用?
“諸令大人,”姜恒道,“什麼?”
“那麼朝廷就得好好反省了,”諸令解冷冷道,“為何天子令出,諸侯不從?怎麼?姜大人,這是事實,我不過說了事實,想殺我就殺,我不怕!”
“各國國君也得反省,”姜恒答道,“是什麼令爾等為了土地、財富無休無止地發起戰事?當真只是為了生存麼?”
“姜大人說得對。”鄭王年幼,卻忍不住開口道,“都道大爭之世,人人難以獨善其身,可這爭端,最先是誰挑起來的呢?無非是人心貪得無厭罷了。”
“噓。”龍于馬上示意小鄭王,讓他不可拆自己人的臺。
“連小孩子也懂的道理啊。”姜恒嘆了口氣,答道,“國君身在其位,每一個決斷,都關系諸侯國領地中,千千萬萬百姓的生與死。諸令大人,我原以為仍有一顆赤子之心,現在看來,當真讓人失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