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封國國君俱等待這一天,依次來到會場前,那是天子接見諸邦之臣的“禮殿”, 穹圓地矩,露天而設,地上鋪著厚毯,繪有神州大地地圖,位于洛陽王宮正中,周圍燃起了火盆。
洪鐘大呂聲中,金鐵鳴響,先是梁王與一眾臣子,其后鄭王與龍于、鄭國臣;再次羋清、熊丕與郢臣,最后是代國李靳。
近百人魚貫而入,甲士隨身護衛,陪同國君出訪者,俱是各封國內的公卿,天子案設在中央北面,坐北面南,五國國君,各依其位入座。代國位西、鄭國位東,郢南雍北,梁國正中右下。
汁瀧所坐之處,即天子位下不遠處。
姜恒最后一個抵達,走進會場之時,正低聲交談的公卿們隨之一靜,注視姜恒。
姜恒身穿太史令官服,沿晉制,手持符節,站在入場之地,迎上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忽然有種不真實感,七年了,他終于真正回到了此地,回到了天子的身前。
“姜大人?”梁王道。
姜恒長吁一聲,來到座前,率先朝空案跪拜。
“天子安好。”姜恒道。
諸王同時起身,汁瀧轉身,所有人面朝天子案,跪伏在地,俯身以額觸地。
“拜見金璽,”眾國君恭敬道,“天子安好,則天下升平。”
磬聲再響,連續數聲后,各人入座。姜恒來到空案一側坐下,讓出空位。
“七年前,”姜恒說道,“洛陽大亂,天子崩,萬民離散,中原大地陷于‘大爭’,如今召集各國封王,以議對策。”
會場寂靜,只有姜恒之聲響起:“天子駕崩,本該以三公聯合趙將軍出面,照會諸王,然,趙將軍與朝廷中官員,殉天子而歿。如今晉廷內,中央官員,唯獨姜某與聶海聶將軍。
聶將軍帶兵在外,多有不便,全權委任于我,持天子親授傳國金璽以節,主持此盟會,各位國君,想來當無異議。”
眾人紛紛道:“無異議。”
汁瀧跪坐,身體朝北面天子案稍稍側了一個角度,看姜恒,忽有種陌生感,他從來便將姜恒視作雍人,從姜恒來到雍地時,他就成為了汁氏的“自己人”。
而就在這一刻,汁瀧開始感覺到,真正的、隱藏在姜恒之下的另一重身份——他似乎從來就不歸屬于任意一國,他自始至終,俱效忠于姬珣。
“各位有何話說,今日都但言不妨。”姜恒解開金璽外的布,那黑黝黝的沉鐵之物,如今各國的國君,亦是第一次見,目光俱聚集在天子案上。
“天子雖崩,”姜恒說,“但見此璽,有如見神州天命,今日各位除去消弭紛爭外,尚有重大責任,即是為天下百姓,推舉出新的天子。”
與會者自然知道,這大爭走到了盡頭,已是建立新秩序的時候了。
“那就是傳國之璽麼?”羋清說,“倒是第一次見,先王不止一次提起過,可以讓我看看不?”
姜恒將金璽取下,交由眾人傳看,道:“七年前,天子遺命,乃是讓我持其尋找適合為天下之君者。”
眾人看過一輪,這王權的象征,便再一次回到案前。
“但以眼下情況,”姜恒道,“這尚不是最重要的,在下想聽聽各位國君的意思。未來神州的命運,便掌握在今日與會者的手里了。”
“天子駕崩,”熊丕說,“前因后果,暫且不論。”
熊丕與羋清交換了眼色,姜恒清楚他的暗示,當年五國圍攻洛陽是筆爛賬,雍國認為關內四國率先挑起大戰,四國則指責汁琮意圖劫走姬珣挾天子以令諸侯,誰也辯不過誰,各有各的說法,便暫且擱置不論。
旋即,熊丕頓了頓,說:“雍國年前撕毀協議,在安陽朝兄弟之盟開戰,屠殺我國十萬將士,這筆賬,今日得好好算一算。”
會場肅靜,這是群臣早就提醒了汁瀧的,汁瀧倒不如何介意,只是笑了。
“梁國亦是這麼一說。”旋即,梁王開口道,“安陽、衡陽、照水等地,如今被雍國占去。何時還給我們?還請姜大人為我大梁主持公道。”
年幼的鄭王身邊,諸令解代為發話:“鄭國濟州一戰,生靈涂炭,雍國慘無人道,犯下種種惡行,汁琮雖死,卻死有余辜,如今誰來為這場戰爭謝罪?”
李靳冷笑一聲,望姜恒,倒是沒有來尋仇討事,知道以眼下局面,姜恒已無法應付,代國的訴求最后再加上去不遲。
汁瀧先是朝熊丕道:“安陽一戰,十萬郢軍并非我雍人所殺,乃是中毒而死。貴國想必收尸后,已得到報告。雍軍亦有近萬人,因天災而故。”
熊丕認真道:“袍澤們既然死在了安陽,而安陽又被雍王攻占,自該由汁家給個交代,否則呢?”
“殿下。”羋清朝熊丕小聲勸說,
姜恒看了眼汁瀧,示意你怎麼說?
汁瀧又解釋道:“雍國亦在調查,假以時日,一定會給貴國一個交代。”
姜恒次懷疑安陽之戰,一招將十余萬人,滿城雞犬不留,殺得干干凈凈的招數,乃是出自羅宣之手,但奈何他已找不到自己師父的人,更不可能去問他了。
“我們相信雍王。”羋清答道。
熊丕便暫時不再提出異議,太子與公主,一唱一和,開始低聲討論起來。
“那麼我們呢?”梁王畢紹說。
太子靈死后,畢紹仿佛一夜間長大,雖不過十二歲,卻已隱隱有了年老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