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洛陽淪陷、姬珣自殺身死后,姬霜第一次以姬家后人的身份,正式于百姓前露面,亦暗示著,這天下,在名義上仍然屬于姬家。
姜恒看著這一幕,示意曾宇跟在隊伍后,縱馬加入了車隊。
姬霜坐在四面敞簾的馬車中,車簾在秋風里飄揚,安陽城外秋葉遍地。
“七年了。”姜恒說。
“一百二十三年了。”姬霜挽了下頭發,眼里帶著忿意,“什麼七年?”
姜恒所言,乃是姬珣駕崩之日,距如今已有足足七年。姬霜所言,則是五國不臣、禮崩樂壞之日,自汁氏帶走星玉玨,遠征塞外風戎起。
汁家自立為王,將天子掌管的黑劍與星玉據為己有,昭示著王權式微的時代開始,自那以后的一百二十三年里,諸侯王漸漸不再奉天子為尊,偌大神州,分崩離析,最終落得天子受眾封王圍剿,自焚身亡的境地。
“其實百姓們未必就喜歡前朝,”姜恒想了想,說,“只是有時日子不好過,才生出思舊之心。戰亂之時,總覺得若天子在,便有人為他主持公道,都是將自己的念想拔高,再神話罷了。”
“是這麼個道理,”姬霜冷淡地說,“不過無人說破而已。”
姜恒又說:“但我還是喜歡一百多年前的時候。”
姬霜嘲笑道:“你又沒活在那時,說得上喜歡不喜歡?”
“書里讀到過。”姜恒說,“那時候,各國打仗,俱是陳兵邊界,雄兵十萬,甲光蔽日。戰車千乘,國君乘車排眾而出,以理服人。常常實力高下一比,雙方將士便回家放飯了。”
姬霜一手覆在另一手手背上,望向遠方出神,秋時明亮的天色下映照著山上、山下的楓葉,猶如染了一層紅云。
“有兩軍對壘,退避三舍的故事。”姜恒想了想,又說,“亦有兵不血刃,舉國來降,保全百姓性命的悲涼……哪里像如今?動不動就屠城,十萬、二十萬,百姓像畜生一般,殺掉后曝尸荒野,或是扔進水溝中。破城不夠,還要車輪斬,燒他們的屋子,拿無處可逃的人來取樂。”
“大爭之世,人心淪亡。”姬霜自然清楚,姜恒在暗示她,不要再掀起戰亂了。
但她無動于衷,只沉聲道:“這是人們自己選的,當初我堂兄在洛陽時,何曾見天下人來保護他呢?上來坐坐罷,恒兒。”
姜恒上了車,姬霜看了他一眼,說:“這些年里,很累罷?”
“也算不上。”姜恒笑了笑,說也奇怪,有時他覺得自己與姬霜,竟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姬霜說:“你為我姬家,也是鞠躬盡瘁了,這是我欠你的。”
姜恒心道當年我與耿曙投奔西川,你要殺我倆的時候,可沒有半點欠我的意思。
“不客氣。”姜恒道,“反正生來無聊,人總得找點事做,都是天子的囑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倒是殿下……”
姬霜面容沉靜,手里玩著一把小巧的匕首,姜恒絲毫不懷疑,姬霜有將他一匕封喉的想法,以及本領。當然這代價實在太大了,姜恒相信哪怕再多人說姬家人都是瘋子,姬霜大部分時候仍然是冷靜的,她一旦這麼做了,只會招來耿曙瘋狂的報復。
“倒是?”姬霜轉頭,看了眼姜恒。
“倒是殿下,想要什麼?”姜恒說。
姬霜笑了起來,說:“我想要的,你就會給我麼?”
姜恒答道:“我會盡力,不保證。”
“我想要當天子的母親。”姬霜柔聲道,“這天下姓李也好,姓姬也罷,姓趙,姓熊,與我都不相干,一個姓氏而已,算得上什麼呢?”
“既然如此,”姜恒說,“我哥就不是最好的選擇。
汁瀧給了您另一個選擇。”
“我不喜歡汁家人,”姬霜淡淡道,“不能讓這伙廢物,玷污了王族的血液。”
姜恒答道;“當真是廢物麼?”
姬霜又道:“何況汁瀧那窩囊的模樣,他要當了父親,生下的孩兒多半也是個孬人。”
姜恒說:“我倒是覺得他半點不窩囊,外柔內剛,是個堅定的人,至少在眼下,汁瀧比四國太子好多了。”說著,姜恒終于直指人心,說出了姬霜心里真正所想。
“你怕駕馭不了汁瀧。”姜恒一笑道,神秘地說,“你怕他,你在害怕,姐姐。”
姬霜不為所動,嘆了口氣,又道:“我有什麼好怕的?要怕,也是怕你哥,我當真不想與你們開戰,你哥哥太難對付。”
“我也不想,”姜恒答道,“希望還是別打仗罷。”
車隊在安陽城邊界處停了下來,再往下走便將進入漢中,前往代地。姜恒送走姬霜,回到宮中,耿曙正打著赤膊,在與那兩頭熊其中的一頭摔跤,余人則看熱鬧不嫌事大,大聲叫好。
“太危險了!”姜恒怒斥道。
耿曙身材雖強健,那熊站起來仍比他高了一頭,且人的身形怎麼能與熊比?簡直勢單力薄,饒是如此,耿曙仍不斷騰挪、躲閃,不至于落了下風。
孟和等人見姜恒發火,迅速四散。耿曙穿上外袍,朝姜恒走來,要動手抱他,姜恒忙示意這是宮內,不要亂來。
耿曙:“怎麼說?”
“讓宋鄒加強嵩縣防御,”姜恒說,“往漢中邊界駐扎兵馬,至少加派五萬騎兵,預備可能的變數。”
第187章 萬世旗
代國再一次與雍國合議失敗, 但雍國朝廷的目光,則投向了眼下更為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