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又吩咐雍宮中人,不得怠慢了公主,才退出殿外,耿曙卻已不知去了何處。
姜恒低聲嘆了口氣,這樁親事,雖是汁琮生前所定,但以如今天下大局,則勢在必然,雍國想與代國不費一兵一卒解決戰事,聯姻是唯一的辦法。他也很清楚姬霜的打算,雍國既然想和談,這是唯一的選擇。
雍必須讓出一部分權力予她,她是王后也好,是王子妃也罷,明擺著她就是來坐享其成,分走雍人打下這半壁江山的。憑什麼?憑她是正統,憑她的名分。
“恒兒。”
姜恒剛出花園,耿曙卻在園外始終等著。
姜恒抬頭看耿曙,耿曙說:“我若與她成婚,你會難過嗎?”
姜恒看著耿曙的雙眼,讀到了那熟悉的神色,這一刻他卻覺得耿曙說不出地陌生。
“我會替你高興。”姜恒輕輕地說。
那不是他的心里話,他真正想說的是——你終于也要離開我了,因為你得不到我,所以你將離開我。但姜恒比誰都清楚,他沒有立場要求耿曙做什麼,從小到大,他把能給的都給了自己,而自己從未回報過他多少。
“是這樣。”耿曙簡單地點了點頭,朝姜恒走來,伸出一只手,按在宮墻上,似想阻住姜恒去路,姜恒卻避開了他。
“你如果用強,”界圭又出現了,說,“我也會殺人的,雖然不一定是你的對手,但一個想殺人,另一個卻想拼命,你猜猜結果會如何?”
耿曙收回手,姜恒卻已走了。
是夜,安陽卷起秋風,復又下起了雨。
太子瀧很耐心,他沒有催促耿曙下決定,曾嶸等人已暗示過他,姬霜沒有看上他,反而是好事。
姜恒雖是戲言,卻說得半點不錯。
不是她嫁過來,而是他們,這些王子們選一個,嫁給她。
她當上王后,將不是他能駕馭的;成為王子妃,他們則尚有勝算。
何況太子瀧對男女之道,迄今仍未有想法,他相信耿曙會幫他,他也不討厭這名突如其來的嫂子。
“誰在那兒?”太子瀧發現高閣里亮著燈。
侍從道:“回殿下,是姜太史,界圭大人陪著。”
太子瀧尚在守孝之期,夜間十分寂寞,獨自一人總忍不住多生傷懷之感,聞言便道:“請他過來,我想與他說說話。”
侍從去請了,這夜,姜恒仍在挑燈夜讀,批注周游的五國之議。
太子瀧覺得有必要開導一下姜恒,他雖讀不出今日耿曙與姜恒之間的弦外之音,卻也敏銳地感覺到,他倆也許起了某些芥蒂。
姜恒抱著他的書卷來了,笑道:“怎麼今夜突然想起我來了?”
姜恒總是笑吟吟的,太子瀧每次看見他,就覺得心情好了起來,有再多的煩惱都不是煩惱了。
太子瀧說:“早就想找你了,你我實在太忙,乃至這次回來,還未有機會好好說得上話,不知道的人眼中,還以為你在躲我呢。”
姜恒放下案卷,太子瀧說:“你送上來的議案,我都認真看了。”
姜恒答道:“我知道,上頭留下了你的親筆批注。”
太子瀧為姜恒斟了茶,又讓廚房準備參湯,界圭則在外頭關上了門。
“哥哥呢?”太子瀧說。
“陪嫂子吧,”姜恒笑道,“準嫂子。”
“他決定了?”太子瀧又問。
“他有選擇的余地麼?”姜恒笑道,“咱倆一起逼他,他不娶也得娶。”
夜雨燈輝,耿曙走進姬霜寢殿,姬霜以一天的時間,重新布置了她的寢殿,這間臥房,即將成為他們的婚房。
“我不該在這種時候來,”耿曙道,“于禮不合。”
“坐罷。”姬霜聽出了耿曙的暗示,婚事勢在必然,隨口道,“我就是天家,就是天下的‘禮’,殺了這麼多人,殺得血流成河,什麼時候又講過天子王道?大爭之世,早已禮崩樂壞,這個時候,你還拘起禮節來了?”
耿曙本想告訴她不是這樣,哪怕過去的數年里雍國發起了連場大戰,卻終究遵循著既定的軌跡,曾經汁琮陷入瘋狂,令其脫軌而去,但他們用盡全力,依舊把這輛戰車扳回來了。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著姬霜的雙眼,走到一旁坐下。
“說罷,”耿曙道,“想說什麼?”
姬霜沉吟不語,思考片刻,而后道:“姜恒的打算,我很清楚。”
“連我都不知道,”耿曙說,“你倒是比我清楚。”
侍女奉上茶,耿曙卻沒有喝,經歷趙靈之事后,他比從前更謹慎了。
姬霜說:“他無非想讓五國消弭邊界,族與族以互融之舉,代替一戰定天下。”
“也許罷,”耿曙答道,“這要問他去,我不管,我只會打仗,也只能打仗。”
“想讓代國支持你們,”姬霜說,“咱們的婚事便至關重要。”
耿曙沒有回答,注視著屏風,姬霜的側臉映在屏風上。
“不過今天我叫你來,不是與你說這個的。”姬霜又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你在兩年前便有所疑惑之事。”
耿曙手里挾著玉玦,五指連著微動,就像撥弦一般,玉玦從他的拇指轉到中指,再從中指轉到無名指,轉到尾指,最后伴隨著耀眼的反光,回到拇指間。
他的手指修長漂亮,手掌很大,指節也很有力,習慣握劍的手做出翻轉玉玦的動作,看得人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