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洛文欲言又止,最后打消了勸告他的念頭,他知道這個表弟心里比誰都明白,就像他的母親一般,平時只是不想與人爭論什麼。
“是他自己殺了自己。”太子瀧嘆了口氣,說,“是人,又不是神,人總會死的。”
“也有人這麼說。”朝洛文抽出劍,看了眼,再推回劍鞘里去,反正不管是誰,只要想動太子瀧,他都會用手里的劍來守護他,倒是不用擔心。
“去查查看罷。”太子瀧聽著遠處傳來的《越人歌》,又道,“我猜放流言的人,是衛賁。”
“現在不宜再處理武將了。”朝洛文提醒道。
“我明白。”太子瀧點頭。
父親死后,軍隊非常不穩,如今全靠汁綾、耿曙與朝洛文三人勉強坐鎮,這個時候處理衛家,一定會招來其余部眾的不信任。
太子瀧很清楚,衛卓之前死于安陽,挨了耿曙一擊,雖說耿曙并未下狠手殺他,只劈死了他的戰馬。但衛卓年事已高,這麼一嚇,又墜下馬來,翌日便撐不住,郁郁而終。
他知道衛賁痛恨耿曙,卻不知道為何衛卓會與他們起沖突,只能暫時將其歸結為,衛家與姜恒的仇恨在解救氐人時便已鑄下。
朝洛文收起劍,過來摸了摸太子瀧的頭,示意他早點休息。
太子瀧面朝案幾上堆著的文書,頗有點疲憊,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半夜,界圭酒醒了,晃悠悠出外,沒有吵醒姜恒,輕輕掩上門,在門口坐了一晚上。
直到清晨時,耿曙開門出來,也在姜恒門外等著,兩人就像兩個侍衛。
界圭打量耿曙,耿曙亦一夜未睡,抬頭看天,不為所動。
“你不要了是吧?”界圭說,“不要的就歸我了。”
耿曙沒有回答。界圭說:“這是汁家欠我的,我等很久了,按先來后到,我也是先來的那個。”
耿曙依舊沒有回答。界圭想了想,摸了摸頭,又說:“我總覺得他喜歡我多一點,你說呢?”
耿曙起身,無聲離開。
房內姜恒推門,不悅道:“人呢?你過來。”
耿曙依舊很有耐心,問:“你叫誰?”
“叫你。”姜恒說,“幫我把這個收著,別看。”
姜恒遞給耿曙一封信,耿曙看了眼,上面沒有落款,所用卻是桃花殿中的信封,料想是太后給姜恒的,便收進懷中。
“這個給周游。”姜恒遞給界圭另一份文書,“我這兩天想休息會兒,不議政了,自己在安陽走走,不用跟著我。”
“那可不行,”界圭臉上浮現出笑意,朝姜恒道,“我遠遠跟著你,不討嫌就是。”
姜恒沒有堅持,看了眼界圭,徑自轉身走了。
這天他作了宗卷批注,交由太子瀧與謀臣們去討論決定,打算松口氣歇一會兒。他沒有等界圭回來,便徒步走出安陽宮,秋天來了,安陽的楓葉很美,從山上到山腳下,一層疊著一層。
不久前,他還與耿曙在此地遭受了殺身之禍,險些死在汁琮的設計下。梁國人已得到風聲,汁琮死了,戰亂快結束了,于是陸陸續續遷回國都,恢復集市。
姜恒走出王宮,回頭見耿曙與他保持近二十步距離,在不遠處跟著。
姜恒回頭看了眼,耿曙穿過漫天楓葉,停下了腳步。姜恒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再走,耿曙便又起步跟著。
界圭去見過太子瀧,也跟來了,落在姜恒身后,與耿曙亦步亦趨,沒有靠近姜恒。
“你覺得他這輩子里,最想要的是什麼?”界圭忽然朝耿曙問。
“我不知道。”耿曙這次開口了。
界圭道:“我說汁瑯。”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耿曙冷淡地說,“他的志向罷。”
界圭一笑,見姜恒站在集市前,便加快腳步跟上去,姜恒沒有趕走界圭,只在集市上閑逛看著。攤前有百姓在賣銀杏葉與楓葉扎起來的環束,猶如金紅色的花朵,梁人把它買回去祭奠在戰爭中死去的親人。
姜恒想買一束,摸了身上,發現沒帶錢。
“我有,”這時候,界圭說,“買多少。”
“一束就行。”姜恒又回頭,看了眼遠處的耿曙,耿曙正安靜站著。
“秋天天氣很好,”界圭說,“買些點心,咱們去山上吃罷。”
宮內,太子瀧今日先是巡視了朝廷,勉勵群臣一番,又閱讀了軍報,大臣們見他已從悲傷走出來了,那悲傷真情實感,絲毫不計先前父子嫌隙,更令人敬佩。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畢竟汁琮只有這麼一個親生兒子,想廢儲亦不可行。太子瀧被禁足時,曾嶸等人還在慶幸,得虧汁琮生得少,否則若再來幾個,現在就有奪儲之爭了。
王子自相殘殺,在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大忌,只因奪儲上位后必有清洗,將白白死去許多朝廷傾盡資源培養的治國之材。
太子瀧這些年已逐漸成長起來,汁琮征戰時,國內政務由他與一眾幕僚處理,朝政過渡得非常平穩,他始終記得姜恒說的話,治大國如烹小鮮,一條魚拿到手后,先做什麼,后做什麼,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軍務雖繁瑣,但有耿曙在,亦不至于令人手忙腳亂。
朝廷只用了六七天時間,便恢復了生機,哪怕管魏退去,陸冀放權,亦沒有多大影響。
太子瀧回到書房內,朝洛文的回報來了,人卻沒有親自來,前來見他的是另一個人——衛賁,一如他所料,流言是從衛賁那里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