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恒來到榻畔的那一刻,汁琮再一次想起了七歲那年……高燒不退,汁瑯安靜地坐在榻畔。
他張了張嘴,眼前一片模糊。
姜恒端詳他,知道汁琮已受盡了這折磨,他只求速死。
姜恒辨認出汁琮無聲的口型。
他在說——“哥”。
記憶里的汁瑯,漸漸與姜恒重疊在一處,汁琮的兄長,他的嫂子,耿淵、界圭……無數人的影子猶如走馬燈般閃過。
“你我恩怨,”姜恒低聲道,“今日兩清。眾生皆有一死,天子如是,去罷。”
接著,姜恒拈住汁琮咽喉上的竹簽,將它拔了出來。
沒有鮮血狂噴,沒有劇烈掙扎,汁琮喉嚨處凝結的血塊堵住了他的氣管,讓他最后一口呼吸也無以為繼,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兩手用盡最后之力,艱難抬起,捂著喉嚨。
緊接著,他瞪大了雙眼,像極了上吊的人,想喘息,卻無從掙扎。他的兩腿不住亂蹬,臉色變白,復又涌起鐵青,直至一張臉變得靛藍,五官扭曲,恐怖無比。
姜恒握住了他的手,在這最后一刻,興許他能好受一點。
最終,汁琮慢慢地安靜下來,一手垂落。
秋風吹過安陽別宮,萬千雪白帷幕飛卷,十五年前耿淵在此處琴鳴天下,帶走了梁王畢頡。
十五年后,同一個地方,雍王遠道而來,終于客死他鄉。
命中注定,有始有終。
晉惠天子三十六年,秋,雍王汁琮薨。
“當——當——當——”王宮之中,喪鐘敲響。
太子瀧與耿曙在午門前,見過了前來告慰的千夫長們,正在路上慢慢走回宮去,同時聽見了鐘聲,抬頭。
“不知道為什麼,”太子瀧朝耿曙說,“他率軍前往鄭國時,我就隱隱約約,覺得會有這一天。
”
耿曙沒有回答,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沉默。
太子瀧眼里悲痛難抑,汁琮之死,甚至比當初聽聞耿曙與姜恒的噩耗時,更讓他心碎。緣因耿曙之事乃是一場意外,而父親亡故,則猶如宿命一般,令他無力阻止,就像親眼目睹著父親,駕馭一匹瘋馬,最終馳入了深淵中。
他拉不住,喊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耿曙想安慰他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最后,他說了一句:
“我爹故世的時候,我也很難過,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太子瀧抬眼看著耿曙,耿曙想了想,又說:“我覺得他當年做得不對,就像你也覺得他做得不對,可他依舊是你爹,我明白。”
他很少與太子瀧說心里話,與姜恒不一樣,這一刻,也許正因姜太后所言,他竟暫時放下了姜恒與汁瀧也許將有一戰的未來與擔憂,在他眼里,太子瀧成為了他真正的弟弟。
“我也明白。”太子瀧說。
耿曙看著太子瀧,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明白太子瀧也很孤獨,像姜恒一樣孤獨,曾經他什麼都有,但如今的他,已是真正的孑然一人了,也許走上這條路,就是命中注定的。
太子瀧第一次沒有等他,獨自拾級,沿著山路爬上山去,走上了梁王畢頡許多年前登山回寢殿的道路。
那個背影在宏大山川的映襯之下,顯得與梁王一樣,尤其渺小、尤其孤獨。
第178章 三朝臣
三日后, 耿曙、汁瀧扶靈出,汁綾接管棺槨,送往玉璧關外, 送回落雁城雍王室宗廟內安葬。按習俗,太子瀧須守孝三月后, 再接任國君之位。
一個時代落幕了, 是雍國的時代也是天下的時代,安陽成為雍的新都城,汁琮發喪的第二天,太子瀧召集群臣,正式開始處理遺留政務。
東宮所有臣子全部到場, 汁琮驟薨,這是雍國所面臨的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場考驗,其程度不下于當初汁瑯之死。
但陸冀與管魏身為三朝老臣, 當年應對了汁瑯之死,如今亦能解決汁琮死后的諸多問題,只要不產生新的麻煩。而姜恒,就是這個新的麻煩, 只是當事人業已決定,至少在現在, 他不能再為雍國增添內亂,所有人的目標都是一樣的,必須在此刻穩住國內局勢。
雍國的四大家中, 曾家與周家甚至沒有舉家遷入關中, 依舊留在塞外,東宮作為新的權力中心,有他們的長子, 這就足夠了。
衛家則在衛卓死后,軍權交給了衛賁繼承,依舊統領御林軍,保衛太子。汁綾、曾宇則作為軍方代表列席。除此之外,便是太子之下的耿曙。
“我看見姜大人、曾大人、周大人已在近日重新整理了變法宗卷,”管魏慢條斯理道,“想必對中原局勢,亦已心中有數。”
曾嶸道:“正是。”
姜恒說道:“比起變法而言,如今我們將面臨的另一個問題,則是因戰亂而背井離鄉的流民,該如何安置。”
陸冀看著姜恒,有時實在猜不透他,汁琮尚在世時,對姜恒明顯非常忌憚,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宮闈中的暗算,陸冀多少得到了一點風聲,但看姜恒如今模樣,卻仿佛絲毫不在乎。
陸冀說:“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太子瀧已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日,此刻穩定了心緒,認真道:“陸相,各位大人,我們討論出了新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