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任意一國像汁琮這麼亂來,家底早就被敗光了。
“瑯兒之后,則是琮兒。”姜太后說,“琮兒這些年里,身為國君,行事面臨諸多非議,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想必也已功過兩抵。”
無人開口,大家都心知肚明,汁琮留下了怎麼樣的一個爛攤子。
耿曙卻道:“不錯,父王有功,也有過,這我是承認的。”
這句“功過兩抵”,姜恒也同意,若沒有汁琮出關,中原的格局不會被打破,他一生殺了太多的人,許多人,卻本可不用趕盡殺絕。
“如今他要走了,”姜太后說,“你們便上前,送送他罷。瀧兒,你爹也算達成了我大雍入主中原的宏愿,接下來,這副擔子,就交給你了。”
太子瀧哽咽道:“是,王祖母。”
眾人于是從汁綾起,逐一上前,叩拜汁琮,到得姜恒與耿曙時,兩人攜手上前,朝他磕了三個頭。
末了,大伙兒歸位,姜太后又道:“接下來怎麼辦,還請眾卿各自說說罷。”
沒有人回答,管魏已在一年前不對政務發表看法,陸冀雖跟隨汁琮南來,行事卻依汁琮之命,這時候要堅持汁琮生前決斷,只會自討沒趣,他清楚朝野之中無人贊同汁琮將天下百姓當豬狗豢養,只為供他打仗尋開心的國策。
衛賁則因其父衛卓橫死安陽,于朝中并無話語權。雍國四大公卿家,周曾耿衛,如今衛家先經氐人之亂打擊,再失去了當家主衛卓,勢力早已式微。
汁綾只管軍隊,不問政務。余下的三族族長,又都是外族,自然無人說話。
殿內靜了片刻,太子瀧說:“姜恒?”
姜恒抬頭,太子瀧道:“今日東宮,作出什麼決定了麼?我記得一年前變法的細則,尚有許多待推行,這大半年里你雖不在東宮,我卻都堅持著,從未讓步。
”
姜恒一笑,明白到太子瀧也始終在努力——他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哪怕面對汁琮的威嚴。
曾嶸與周游看著姜恒,姜恒清了清嗓子,說:“有。”
姜太后道:“想說什麼就說罷,今日在這兒的人,俱是自己人,如今的雍,是你們的雍,如今天下,也是你們的天下。”
姜太后那話看似朝著汁瀧,實則卻在暗示姜恒,不管他的身份能不能被承認,他都是貨真價實的太子。事實上今日在東宮將汁琮法令統統作廢,姜恒行使的也是太子的職責。
“我也沒把自己當外人,”姜恒說,“那就唐突了。”
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有汁綾沒有笑,以復雜的表情看著姜恒,很快諸人又意識到現在笑不合適,汁琮還在彌留之際,面容又都凝重起來。
“雍國已入關,”姜恒朝眾人道,“如今當務之急,乃是鞏固我國國土,安撫梁國遺民,尋找與四國共處的新的方式。”
這是所有大臣都為之堅持的,打江山易,治江山難,百姓不是打下來再用雷霆手段治理,便能屈服,像汁琮這般瘋狂征戰,遲早有一天將釀成大難。
“這也是我所說的。”太子瀧道。
姜恒點了點頭,說:“暫時裁減軍隊,讓潯水的風戎軍退兵。”
朝洛文“嗯”了聲,說:“我沒有意見。”
風戎人從年初進玉璧關后,在中原待了大半年都想回家了,朝洛文本來對殺人也沒什麼興趣,麾下士兵更背井離鄉,思鄉之情難抑。
“玉璧關已成內關,”姜恒說,“不必再派許多兵馬。落雁與安陽每年可換防一次,解散四成軍隊,讓他們回家屯田,或在中原務農。
”
“我同意。”汁綾答道。
“未來的一年中,將以洛陽為天下中心,”姜恒說,“重建商貿,溝通南北。”
“不錯。”陸冀說。
姜恒又道:“漸漸重建天下之中,洛陽王都,推行兩都制,落雁為北都,洛陽為中都,落雁輻射關外大地,洛陽則統領中原。照會各國,暫時休戰,冬季召開聯會后,再商討中原領土下一步的歸屬。”
這時,汁琮忽然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起來,勉力抬起一手,發出臨死前的咆哮。
他睜大了兩眼,看著正殿內的天花板,用盡了最后一點力氣,要傳達出自己的恨與殺意。
“父王!”太子瀧忙上前察看,汁綾卻怔怔看著兄長。
姜太后一手輕輕攔住太子瀧,另一手按在汁琮的胸膛上。
剎那殿內肅靜,姜太后內力所至,汁琮頓時受制,再次安靜下去。
“還有呢?”姜太后淡淡道,“繼續說。”
“沒有了。”姜恒答道,“殿下必須早日繼任國君,以免國內生亂。”
耿曙看了眼姜恒,姜恒一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不再多說。
“各位有何異議?”姜太后又道。
無人反對,這一夜,雍國終于回到了正軌上。
姜太后又說:“既然如此,就把時間留給我們罷,最后讓我們一家人陪伴在王陛下的身邊。”
眾人紛紛起身,告退。姜恒不知自己算不算“家人”,姜太后便朝姜恒說:“恒兒,你也留下。”
于是殿內剩下太子瀧、耿曙、姜恒、汁綾、姜太后五人。
漫長的沉寂之后,姜太后嘆了口氣,起身,汁綾忙上前扶住。
“我有三個孩兒,”姜太后說,“先是瑯兒,再是琮兒,再后來,是綾兒。”
“娘。”汁綾淚水在眼眶里打滾。
姜太后說:“曾經我聽說,郢人也好,梁人也罷,或是鄭人……王室之中,兄弟鬩墻,手足相戮,總覺得不可思議,兄弟啊,怎麼能互相殘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