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然走了,”姜恒說,“還留著位置做什麼?人只會越來越多,很快案幾就要放不下了。”
“他堅持的,”曾嶸說,“心里放不下,總是像個小孩兒,我們也勸過。”
姜恒沉默一會兒,最后道:“那就隨他罷。”
周游說:“怎麼辦?我們也見不得王陛下,太子殿下已有好些時日沒來過了,面壁之后,就見不著他的人。平日里俱是自行處理政務。”
姜恒坐上太子瀧案邊,自己的位置,說道:“你們在做什麼?拿出來看看?”
“四等階制,”曾嶸扔給姜恒一卷文書,說道,“正在試行。”
“作廢罷。”姜恒毫不留情道。
一眾年輕官員沉寂,姜恒道:“東宮政務目前讓我全權打理,陸冀來了我再朝他解釋,這可是大好機會,不趁著這會兒趕緊把鍋甩掉,過后別怪我想管也管不著了。”
眾人回過神,馬上大聲叫好,曾嶸一笑,接過姜恒扔回來的文書,作廢處理。
“征兵令,”一名叫白奐的官員說,“秋末前須從中原征調三十萬兵員,以攻伐郢地,為鄭國一戰后補員……”
“作廢,”姜恒毫不留情道,“按年初新法的步調來。”
周游:“取消所有商路,梁、鄭二地商人家產充公……”
姜恒:“作廢,他瘋了麼?”
眾人不敢接話,畢竟汁琮還沒死,萬一出現什麼奇跡死而復生,一定會拿姜恒的血祭他的天子劍。但眾人對汁琮之舉從來就不贊同,當即趁著這機會,無數法令橫飛,全部扔給曾嶸,曾嶸則統統扔進了身后的廢紙缸里。
“徭役令,開鑿大運河,建立水軍,以南下……”
“作廢,沒錢。”
“收舉國之金,鑄八十一天子鼎……”
“作廢,做的什麼春秋大夢?”
“婚配令,將年輕女子登記在冊……”
“作廢。”
“逐四國士人……”
“作廢。”
“重建王宮……”
“作廢。”
在姜恒一連串“作廢”里,東宮終于如釋重負,曾嶸松了口氣,諸多先前汁琮武斷決定的法令,一旦推行下去,只恐怕好不容易得來的領地,將被百姓造反,再次趕出關去。
寂靜中,最后曾嶸道:“沒有了,姜太史。”
姜恒沉默片刻,說:“周游發出照會,通知各國,五國聯會依舊,改在冬季。”
周游“嗯”了聲,姜恒又朝眾人說:“預備太子繼位國君事宜,與陸相對接。”
“國不可一日無君,”白奐點頭道,“是該如此。”
姜恒沉默片刻,又道:“起草聯議章程,十年間,天下停戰,休養生息。梁王畢紹雖為亡國之君,卻依舊是天子所封,雍人占其領地,接下來該當如何,既安撫梁人,又與畢紹商談,要給出個說法。”
曾嶸沒有說話,這件事非常棘手,放著不管,明占梁國國土,只怕梁人遲早有一天要謀反;但把到手的土地讓出去,置戰死的將士于何地?
“我相信你有辦法。”姜恒朝曾嶸說。
曾嶸說:“此乃國之大策,須得非常謹慎。”
姜恒點了點頭,又道:“重新丈量土地,將咱們所占的國土里的田地,按雍地分田法的原則,分給中原民,廢除四等階制后,人人可耕種。此事可與管相商量,趁他還在,國喪之后也許他就要回去了。”
曾嶸答道:“是這個道理。”
姜恒處理完政務,曾嶸遞給他另一份文書,示意他看,卻沒有聲張。
那是姬霜與太子瀧的婚事之議,汁琮出征前所定下。姜恒明白到此事亦非同小可,既是雍國的國事,亦是王室的家事。
第176章 汁家人
界圭在東宮外現身, 姜恒揚眉。
“太后來了,”界圭說,“讓你與曾嶸、周游一并過去。”
姜太后傍晚時抵達了安陽, 并召集了雍國的重臣。正殿內, 汁琮安靜地躺著, 已是將死之人,咽喉處發出細微而尖銳的哨響, 胸膛隱隱起伏, 閉著雙眼。
正殿內, 姜恒與曾嶸、周游二人趕到時,見王榻前已來了不少人, 耿曙示意姜恒過來,坐到他身邊, 曾嶸與周游則在末席就座。
汁琮的王榻前,左側是太子瀧, 右側是汁綾,姜太后端坐主位,界圭依舊站到太后身后。
從姜太后左手往下,分別是管魏、陸冀、衛家如今的當家主衛賁。軍方聯席中,朝洛文被召回,位居耿曙之下, 再下則是各族長:山澤與水峻、孟和、郎煌。
“人齊了, 母后。”汁綾輕輕地說。
姜太后正在飲茶, 甚至沒有多看兒子一眼,汁琮如今境地,乃是咎由自取。太子瀧在那悲痛中,仍有點走神, 看了姜恒一眼,姜恒點點頭,意思是東宮之事,不必擔憂,他正在著手解決。
接著,姜恒再轉頭看耿曙,心道姜太后該不會在此刻,要公布他的身世?
耿曙一手握住了姜恒的手,手心帶著少許汗水,顯然也有點緊張。
“陛下就怕撐不了多久,”姜太后慢條斯理道,“趁著這時,人既然都在,該說的話,總歸要說,也好提前預防變數。”
無人應答,一雙雙眼睛,全看著汁琮。
“我十四歲那年嫁到落雁,”姜太后說,“跟在先王身邊,如今已是第五十個年頭了,我為雍國生下了三個孩兒,想必你們還記得瑯兒。”
余人紛紛道:“是。
”
汁瑯當初的溫和有禮,君臣魚水相得,乃是大雍至為強盛的時光,亦為后來汁琮四處征戰、窮兵黷武奠定了堅固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