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瀧低聲道:“沒事了,都回來了,都回來了……”
耿曙的眼神卻十分復雜,姜恒越過太子瀧肩頭,與耿曙對視,繼而拍了拍太子瀧的背,示意好了,結束了。
“去看看父王吧。”耿曙示意道。
太子瀧來到榻前,看了眼汁琮,便悲傷不勝,大哭起來,他坐在榻畔,緊緊握著汁琮的手,汁琮聽到兒子的哭聲,從昏睡中醒來,被他握住手,手指卻無法動彈。
緊接著,殿內一片寂靜,只有太子瀧的哭聲。姜恒與耿曙分開坐下,聽到殿外通傳:管相、陸相求見。
管魏拄著杖,得知雍王遇刺,匆忙從落雁趕來,一夜間老了不少,頭發已全白。
陸冀也從潯水回來了,帶著疑惑打量姜恒,沒有多問。兩人先是檢視了汁琮傷勢,那一刻汁琮張了張嘴,仿佛有什麼話想說,卻被封住了聲音。
“太后正在趕來的路上,”管魏說,“明日傍晚前想必能到。”
“太后身上有傷,”姜恒答道,“不該這麼長途跋涉。”
“她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如今也要死了,”管魏依舊是那溫和的聲音,說道,“總歸要來見一面的。”
陸冀先前已得軍報,又詳細調查過,他的疑惑較之汁綾更甚,但眼下并非追責的時候,何況沒有證據,也追不到什麼責。
太子瀧漸斂了哭聲,管魏又朝太子瀧道:“殿下,千萬節哀,不可過慟,接下來,才是我大雍生死存亡之際。”
管魏說著這話,卻望向姜恒與耿曙。
“我會穩住國內,”耿曙認真道,“朝中就交給你們了,兩位相國。”
管魏本已決定在落雁陪伴姜太后養老,此時不得不來,只要他與陸冀相信他們,雍國的局面就能暫時維持一段時間。
太子瀧勉力點頭,汁琮實在殺了太多人,入關之后他足足殺了近十萬人,猶如狂性大發,誰的話也不聽。
他的殺戮行為,在這半年中一直被朝臣所反對。就在征討鄭國前,父子二人還鬧得極不愉快,導致太子瀧被勒令面壁,汁琮自信滿滿,只待自己得勝歸來,證明了他的英明決斷,再讓兒子低頭。
而太子瀧最擔心的,終于發生了,父親受著這比死更甚的痛苦,
陸冀想了想,說:“等待太后歸來再行商議罷,關鍵是延請名醫,說不定還有救。”
“說不定還有救”出賣了陸冀真實的想法,這麼說的人,大抵都知道最后的結果就是“沒有救”。
中原的名醫在連年戰亂之中已不知去向,姜恒只記得一個公孫武,公孫武如今也下落不明,他與鄭人交好,就算找到,陸冀也不敢讓他來試。
連日里,他們只能派人回落雁,但于雍國而言,醫堂掌握在官府手中,大多是軍醫,大夫們來來去去,出進安陽王宮多日,最后結論都只有一個:
竹簽不能拔出,熬日子罷,熬多久算多久。
于是汁琮便活生生地被釘著喉嚨,躺在王榻上茍延殘喘,那根竹簽滲透了血,已變成紫黑色。太子瀧小心地以蘆管喂給他少許水,潤一潤父親的喉嚨,汁琮就連吞咽都困難,人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
“你依舊回東宮罷。”耿曙朝姜恒說。
太子瀧回過神,說:“尚有許多事要做,恒兒回來就好了。”
說著,太子瀧摘下玉玦,遞給姜恒,說:“你可用玉玦,暫領東宮。”
耿曙注視玉玦,姜恒卻沒有收,說:“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
“收下。”耿曙說。
姜恒執意不收,起身離席,前去接管東宮諸多政務,替太子瀧暫時行使儲君之責。耿曙則陪伴在正殿內,依舊與太子瀧在一處,免得汁琮臨死前不受控制,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耿曙的目的很明確,汁琮一旦要殺姜恒,就是他的敵人,他的信念支撐著他的無情,有時甚至令姜恒有點震驚,耿曙要跟到最后,確認汁琮徹底死了為止。
“你該接過玉玦,”界圭在陰影中現身,跟上了姜恒,說,“剛才是很好的機會。”
姜恒看了界圭一眼,說:“沒有它,我就不是我了嗎?”
界圭說:“你就像你爹一般的固執。”
姜恒問:“哪個爹?”
界圭一笑。姜恒邁進東宮,一眾年輕官員正在等候——太子面壁思過這段時間里,他們在安陽東宮處理國內政事,日子當真過得如履薄冰。
緣因汁琮淫威日盛,他們必須揣摩雍王意圖以制定政務,稍有不慎,便將直面汁琮的怒火,引來殺身之禍。
姜恒掃了一眼,見落雁的班底幾乎都來了,曾嶸、周游等人,及一眾青年,俱是當年變法時便在東宮的門客。如今已各領官職,為太子瀧繼位而等待這必將到來的過渡。
“姜大人,”曾嶸抬頭道,“你終于回來了,還想著什麼時候能見上一面。”
“終于回來了。”姜恒說道,“大伙兒還好罷?少了這麼多人?”
“空著的案上,”曾嶸說,“就是死了。”
姜恒沒有問怎麼死的,但士族弟子都在,想必汁琮顧忌士族利益,不會來貿然動他們。只是眼看寒族的同僚一個接一個,因提出反對汁琮的意見便被殺頭,一眾世家之后終究物傷其類。
姜恒的位置還在,太子瀧哪怕遷都,也未曾撤掉他、耿曙,以及牛珉等人的案幾。